卡洛斯家族作为南方吸血鬼的大家族,专事海上贸易以及高级海货与海底宝石的买卖。
其举办的三年一度的宝石赏鉴大会更是全大陆津津乐道的盛会,这样的场面比之霍夫曼家的宴席显然更为盛大,当然这亦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能得见的。
但流浪大陆的吟游诗人与杂技剧团会用史诗与神话的叙述言辞,为西克里格帝国每一寸土地上的人们传颂卡洛斯宝石鉴赏大会上每一枚重量级珠宝的来历与价值。
他们歌颂卡洛斯宝石璀璨的光华,要从神秘的海底生物讲到百年传承的宝石工坊,从历经磨难的海底采宝人讲到呕心沥血的手工匠人,从佩宝戴珠的卡洛斯女子讲到一掷千金的公侯王爵,故事之精妙曲折可堪媲美歌颂西克里格大陆上旧神之神迹与抵御古代邪祟英雄之事迹的故事。
久而久之,卡洛斯家族逐渐垄断南方地区高品质宝石的供应,历代与西克里格大陆有权有势的大家族联络紧密,供应稀有宝石与昂贵的珠宝首饰。
玛莉亚便有一串来自卡洛斯家族、名为“海之宁芙”的海蓝宝石项链。
橄榄枝型的白银链上镶嵌着十五枚或圆形、或菱形、或水滴形的海蓝宝石,无数的碎水晶与蓝珀点缀其间散发银蓝的光辉,凝神注视仿佛有澎湃的生命源泉涌动其中。
“海之宁芙”是霍夫曼家赠予玛莉亚的订婚礼,也是玛莉亚在出席大型宴会时必须佩戴的首饰之一,她的处境和这串宝石项链没什么两样,在觥筹交错的席间起到一种装饰的象征作用。
霍夫曼以及卡洛斯这样的吸血鬼家族都固守着一些老气横秋的传统,从事商业的他们既与吸血鬼密不可分,又与人类世界打着交道。
因而本是不吃不喝、嗜血为生的吸血鬼却总要不伦不类地在晚间举办人类的宴会、讲究人类的礼仪、摆设人类的餐食,进行着人类的舞会活动。
玛莉亚自六岁起便加入霍夫曼家每一场这样的宴席,但宴席上的山珍海味不是拿来吃的,只是用于看的,漫长的席间她是被禁止随意开口说话的,要想主动离开坐席是得接受罗莎女士的盘问的。
路德维希因体质稍弱躲过这样的酷刑,否则,他被精致呵护的童年便会早早结束了,而玛莉亚被迫接受这些,却也向来瞧不上这些。
她宁愿登上塔楼吹吹夜风、在图书室里翻翻泛旧的地理图志,亦或是命令那些高级侍卫们和她在庭院比试比试,可她实则什么都做不到。
她想要拿着刀剑的手此刻正被握在来来往往的宾客手中,等待着他们进行无聊又恶心的吻手礼,此后还得再向所有与她打过招呼的人致以准确的问候。
这一套流程被罗莎管家称之为作为霍亨斯陶芬家的纯血种、霍夫曼家继承人之未婚妻的义务。
可是她很难有完成这项义务的天赋,罗莎女士会在玛莉亚以霍亨斯陶芬的纯血种身份会见之时,为她引荐宾客。
而玛莉亚只需重复罗莎女士的话,再加上一句重复台词--“很高兴认识您,望您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但面前这个猥琐地拉着她手不放的老头让她很难扮演一个精致的木偶吐露这句话。
“殿下,哈耶克的古斯塔夫长老觐见。”罗莎女士以为是玛莉亚没有听清唱词才迟迟不肯开口,便被迫失礼地重复引荐一遍。
古斯塔夫刚刚落在玛莉亚手上的不是正常的礼节,她感受到这个老头在自己手背上深吸的起伏,以及舌尖在皮肉上舔过的痕迹。
触电般的恶寒像无数小水蛭由他的鼻息钻进玛莉亚肌肤间的毛孔,令她从灵魂深处止不住打颤,古斯塔夫抬起头的时候,黏腻的口水残留在她的白蕾丝手套上,无人注意。
“别着急,罗莎,玛莉亚殿下正是稚嫩的年岁,应付这样的大场面有些害羞健忘也是正常的。”
古斯塔夫立在原地揉搓着他的蛇首权杖,一头灰发一丝不苟地倒向脑后,身披的立领薄斗篷绣着的大只黑蛇,蛇身布满金线绣成的诡异纹路。
“第一次见殿下的时候,您还是襁褓中啼哭的婴儿,如今再见,已长成一副美人胚的模样了,霍夫曼家对此功不可没啊。”
古斯塔夫适才瞬间漏出的如同毒蛇盯住猎物般的眼神像口水一样黏在玛莉亚身上,让她如此深感不适。
她接见过众多形形色色的家族代表,和那些暗地的白眼和轻视相较,这已超越她能忍受的极限。
罗莎女士见长老递上台阶,暗中狠狠警告玛莉亚一眼,“殿下,您还记得做过的功课吗?这是元老院哈耶克家族的古斯塔夫长老。”
话音刚落,罗莎便见仍然未发一言的玛莉亚反倒将手上的蕾丝手套取下来“咻”地丢在古斯塔夫身前,她一时间竟被这不可思议的失礼举动震慑住了。
“嘿老头,你喜欢这东西的话就赐给你了,”玛莉亚明晃晃地挑衅,“霍亨斯陶芬家纯血种的赏赐仅此一件呢。”
她眼瞧着古斯塔夫的脸色由红转青,可皮褶子间伪善的微笑却仍然老谋深算地挂着:“殿下生在霍亨斯陶芬家,却长在霍夫曼家,纯血种也不都是如此好命呢。”
再次听到古斯塔夫出声的罗莎终于清醒过来,赶忙以玛莉亚身体不适的理由,中止了觐见的程序,强行牵起仍在气头上的玛莉亚去到偏厅教导。
“殿下,您今夜太出格了!庆功宴是霍夫曼家在元老院一等一的大事,古斯塔夫是元老院的首席长老,您这样做是想辜负养育您的老路易先生和安娜夫人,给霍夫曼家招致祸端吗?”
“那个该死的老头舔我手背!”玛莉亚不禁大声吼出暴怒的情绪,“去他的元老院,我是霍亨斯陶芬家的纯血种,凭什么要待在这里受气!”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冲向门外,刚推开门却想起自己除了城堡竟然无处可去,她甚至不知道回霍亨斯陶芬家的路,抬起头又看见走廊上来往的人群全集中地向她望来,热切的视线逼得她小脸胀红。
老路易先生正巧这时走了进来,“怎么了,殿下?”在紫荆城堡,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路德维希,所有人、即使是老路易先生与安娜夫人亦称呼她为殿下,这是玛莉亚感到悲伤的又一原因。
霍夫曼家对待她与自家的孩子路德维希显而易见地截然不同,可这样的不同并没有给她带来幸福和好运。
“老路易先生,我要出去走走!”玛莉亚朝着他喊出这么一句,“殿下,恕我抱歉,晚宴就要开始了,霍夫曼家需要您的出席,有想说的事情我们现在解决好吗?”
老路易先生单手带上门,单膝跪地着蹲在小小的玛莉亚身边,“殿下,觐见的时候出什么事了,嗯?可以和我聊聊吗?”
玛莉亚委屈地想淌下懦弱的泪水,要是她有自己的父亲、母亲大人,便会尽情地扑在他们怀中哭诉,再叫他们去教训那些惹她受气的假模假样的混蛋。
但她如今却正是古斯塔夫口中生在霍亨斯陶芬家,长在霍夫曼家的运气差的纯血种!“老路易先生,你们为什么要举办这些宴会?还要接待这些不怀好意的王八蛋!”
老路易怔了怔,“殿下,这事比您所接触到的复杂得多,我不好向您透露什么。”玛莉亚又感到一阵无法排遣的憋闷,心情似充着气、越来越鼓的皮球。
“但殿下请您相信,霍夫曼家会尽最大能力保护您的安危,现在的我会这样做,将来的路德维希也会这样做。”
“你们是将我当做霍亨斯陶芬家的纯血种来保护,还是当做霍夫曼的家人来保护呢?”“都有殿下,毕竟这是您不可切割的两重身份。”
老路易先生向她解释的态度耐心又诚恳,叫她稍稍平静下来,“可如果是家人受到委屈,其余的人又怎能强行忍气吞声呢?”
“殿下,您提了个好问题,”老路易先生将玛莉亚带到罗莎女士面前。
“城堡的人会因您是家人,时常忍让您让他们不满的行为,他们不是没有能力反抗,而是为了家人的羁绊选择将此事在心中一笔勾销,而如果家人在外受到委屈,人们却选择暂时忍气吞声,想必一定是为了保护更多的家人。”
老路易先生摸了摸她的头,“殿下,现在可以让罗莎帮您换件礼服,出席剩下的晚宴吗?”年幼的玛莉亚于是听着老路易先生的话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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