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怜拧着眉头深思熟虑,纪满月执意要去,十个他捆一块儿也拦不住。
硬拦的话,说不定落得个直接被敲晕了扔屋里的下场。
认清现状,少年决定跟着一起去。
雨歇月色明,二人来到厉府侧门。因为矿脉,厉家不缺钱,高门大院,侧门比普通人家的大门都宽敞不知几倍。
纪满月认真端详片刻,笑道:“你家这宅子,风水不好,难怪家宅不宁。”
厉怜满眼钦佩。
满月摇头晃脑,神棍似的又道:“门不聚气,家业长不了。”
把厉怜唬的一愣一愣的。
少年马屁还没来及拍,就被满月在腰上一提,拎着腰带,轻飘飘地落入院内。
纪满月之所以愿意带着厉怜,一来他毕竟是个现代人,着实心疼这孩子身世;二来,朝廷想拿矿脉的归属,却不敢快刀斩乱麻地收,说不定还有别的原因;三来,他身体刚缓上来些许,不乐意在寻路这件事儿上多花心思。
但在第三点上,满月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这游戏所处的时代环境,南风、磨镜都盛行。
厉怜的二叔,表面上文绉绉的,其实玩得很花,形容作衣冠禽兽毫不为过,色中饿鬼都不冤枉。光是妻妾就近十位,野路子的更是时时换,男女不忌。
他为了风流逍遥,将后宅修得极大。
是以,夜里到底宿在哪间屋子,每日没个定性,厉怜也不知道。
满月只得带着厉怜跃上角楼顶子,举目四望,见这宅子里明着火烛的房间好几处,便耐着性子等。
终于,看出南边一处小院,丫头进进出出忙活得最热闹,传菜端酒,不亦乐乎。好久,最后一名丫头退出房间,又将门好好掩上,才退下去了。
这般,满月索性不下屋檐,一路飞檐走壁地过去。
黑夜里,他穿着夜行衣,乘着夜风,宛如一只搏空夜翔的雀鸟,轻灵地落在小院的房顶。居高而望,见这屋子背阴处是一片花圃,迎春都已经开了,簇拥在后窗根,那窗子正好开了个缝隙透气,他就拉着厉怜一跃落地,在窗边儿蹲下。
屋里有人说话,声音非常清晰。
可刚听一耳朵,满月便被腻住了。
“二爷,捏疼我了,今儿个心情不好?”语调造作,吭吭唧唧,声音却是个男的。
纪满月下意识看了厉怜一眼,心道,这小子不过十四五岁,莫荼毒了他。谁知厉怜一脸不屑,道:“是郡守家的小公子,叫陶潇,这俩人早腻歪到一起了。”
见对方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纪满月才又意识到,这是古代,十四五岁,有的是娶过媳妇当爹的,便不再纠结。
就听另一个声音说:“家里那小兔崽子,死里逃生,是个麻烦,朝廷又要将矿脉收了去,许小楼也不是一条心……”
说话这人正是厉二爷,他知道厉怜死里逃生,却还不知道朝廷想要矿脉,是因为悬星图。
他喝醉了,舌头不利索,说完话,“吱喽”一声,又干一杯,酒盅重重往桌子上一蹲。
陶潇轻声笑了:“我当是什么事情,朝廷即便收了矿脉去,也不能自己去管,你厉家多年掂配矿上的事儿得心应手,稍作打点,矿脉的管事儿还是你,”他说着话,突然嘶声抽了一口冷气,不知被厉二爷捏了哪里,假嗔一声“讨厌”,才又道,“麻烦在于你那侄子……他……当真是个野种?”
厉二爷半晌都没答话,厉怜期盼这个答案,紧张起来,手握成拳头,骨节綳得发白。
纪满月伸手搭在他肩头,稳重地捏了捏,向他眼角含笑地眨两下眼睛,示意他莫着急。
就这时,厉二爷突然笑了,道:“这问题好奇怪,你是从哪里听了什么消息,要与我吃秋后的非醋不成,”屋里突然“咣当”一声,有什么撞在桌子上,那桌上放的杯盘酒壶一阵轻响,“就算有什么,我何时亏过你?”
陶潇轻哼着笑,那笑声听着骨头都酥了,道:“即便你真的……看中了嫂子,我也不会跟个死人争风吃醋,你……嗯……你……认真答我,我告诉你个好事儿,拿去跟国尉大人说,包能让你继续做你的矿主,说不定还能把那许小楼踢出局。”
厉二爷迫不及待在陶潇身上腻歪。
陶潇被他闹得气息不稳,嗔道:“正事儿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厉二爷急色了,只闻喘息声,和窸窸窣窣衣料摩擦声,含糊道:“你说吧,我听着,两不耽误……”
可陶潇死活都不说了。
纪满月现在后悔得不行,谁能想到,他拉着厉怜来,正好撞上这种墙角,如今骑虎难下,左顾右盼,从地上捡起个小石头,顺着窗户掷进去,穿过屋堂,打在对面窗架子上,撑子一下被打脱了扣,窗户啪嗒一声就合上了。
屋里那二人吓了一跳。
“什么人!”厉二爷厉声喝问,说着就去查看。
陶潇没动地儿,笑道:“说不定是你那死里逃生的侄儿,跑回来给他爹娘讨公道了。”
厉二爷被坏了兴致,没好气地答道:“那小兔崽子爹妈都斗不过老子,他若敢回来,老子直接送他去见爹娘,”他在外面没寻到人,索性把窗子落下,又回屋里抱陶潇,兴致被扰了,生出戾气来,半拉半抱地把人拥到条案旁,挥手将书卷纸笔全都扫在地上,按住人就亲。
片刻功夫,二人衣衫都凌乱不堪。
满月苦笑自己的行为徒劳,听屋里声音越□□荡,低声道:“你在这等着。”说罢,自窗子一跃而入。
那二人,正神驰色急,屋里多了个人,谁都没察觉。
直到厉二爷被纪满月一指头戳倒,伏在桌上的陶潇还喃喃如呓语般,不知念叨什么。
纪满月将瘫在陶潇身上的厉二爷揪起来,甩到一旁。陶潇终于察觉不对了,回头就见个年轻人站在身后,一袭黑衣,黑巾遮脸,反衬得他肤色很白,只露着的一双眼睛好看极了。看轮廓是一对柔和含情的妙目,可蕴出来的神采却寒意和玩味交杂着,让人捉摸不透。
这双眸子的主人,正抱怀似笑非笑的看他。
陶潇没有惊呼。他的大半心思还沉溺于方才的欢愉里,剩下的一分为二,一半用来惊奇,另一半用来自惭形秽。
南泽地区,陶郎君出了名的玉面无双,可只看这黑衣年轻人的眼眸,他便觉得自己哪里长得都粗糙。
一时竟忘了害怕,呆愣愣的木讷在原地了。
直到对方握着剑鞘的手一抖,送出剑锋,冰凉的刃口贴着脖子,他才回神了,心底还留存着郡守公子的几分镇定,抬手示意纪满月,请他容自己把裤子提上。
纪满月当然没有这么大度,贯月剑一晃,往他颈侧贴了半分:“无冤无仇的,陶公子先回答在下的问题,在下便不为难你。”
陶潇叹息,道:“侠士问罢。”
“陶公子方才说的秘密是什么?”
陶潇歪头看满月。
这表情让满月觉得,他并非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只不过威逼或者利诱不够。
纪满月走近两步,就着烛火看陶潇,捻起对方下巴,把他的脸扳过来。这般细看,这陶潇的眉眼精致,气韵也算一表人才,比那只表面儒生的厉二爷不知兰秀风雅多少倍,笑道:“你看中厉家二爷什么了,说出来听听,总不会是因为爱他吧?”
陶潇笑了,道:“就是玩嘛。”他从这黑衣年轻人微微眯起的双眼中,察觉出一丝危险来。
很少。
少得让他失心疯似的想触碰到更多,去探寻对方的底线。
对于陶潇这样的官家少爷而言,这感觉很微妙,他什么都有了,只想去探触刀头舔血的痛,和在悬崖边走钢索的险。
这种刺激,会演变成爽,能填埋内心的需求。
他就只是回以微笑,看着纪满月。
满月冷哼一声,蔑笑道:“给你脸了?”
看来是没挨过社会的毒打。
只这一句话,陶潇刚才那点“试探之心”瞬间就给磨成了粉,心底突然就怕了。
他是郡守的儿子,从前玩得多花,都不用自己亲爹出手,总会有人帮他兜着。
厉二爷也是这些人其中之一,不知帮他扫清多少烂账。
今日,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顿悟,他的生活一直都在一个特定的圈子里,有一定之规,大家都守着的规矩,叫面子。
面子能交换利益。
也正因如此,他被保护得太好了,初生牛犊,嫩得有些不知好歹。
眼前这人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与他不在一个圈子里。
官家遇上混不吝,自己父亲的面子,不好用。
对方想要的东西,不一定非要靠交换才能得到。
果然,纪满月捻着他的下巴,端详一件商品似的看了许久:“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
陶潇不甘心道:“你是江湖人,不怕……官府围剿吗?我爹可是郡守……”
“哦……怕呀,我好怕,”满月说着,笑吟吟的道,“所以,还真不能弄死你,要让你苟延残喘地向你爹告状。”他还剑入鞘,自怀里摸出一根金针,反手刺在对方脸颊上。
陶潇的半张脸瞬间抽搐起来,他显然能觉出不对劲,惊恐地看向纪满月。
只片刻的功夫,口水就不受控制地淌出唇边。
想伸手自己拔针,又不敢。
纪满月悠哉哉地捡起刚才被厉二爷扫落的铜镜,让对方如同中风的面貌映在其中:“我没有太多时间跟你耽误,所以你最好快说,半盏茶的功夫,若不起针,你后半辈子,就只能这副鬼模样了。”
说罢,满月拎着陶潇,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铜镜往对方眼前架好,后退几步,斜倚在桌边看他。
“是……”陶潇刚开口,口水淌下来,淋湿胸前衣襟一大片,“国尉大人身边,有江湖中人……”他说着,委屈害怕突然在心里炸裂开,哭道,“你快把针拔掉……我已经告诉你了。”
“国尉大人身边的人?指谁?”纪满月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陶潇鼻涕眼泪口水齐流,颤抖着声音说:“我……我真的不知道……”
“这事儿,从何得知,还有谁知道?”
“我……我从我爹书房偷听来的,当时屋里还有个人,我听着像是青枫剑派近来与我爹商议矿脉事宜的人,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是许小楼?”
“不像,我认得他的声音……”
“很好,”满月说着,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塞进陶潇嘴里,接着在他下巴上一推。
那药咕噜一下就滑进陶潇喉咙里。
“穿肠烂肚的毒药你已经服下了,解药定期给你,陶公子是聪明人,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儿,多得是。”
陶潇这会儿已经吓傻了,刚才那点触碰危险的悸动心思,被纪满月一针扎得烟消云散,他只能拼命地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来。
“乖。”满月说着,拍拍他肩头,接着,一指头把人戳晕了。
接着,他转向一滩烂泥堆在地上的厉二爷,捏松对方的穴道,拿起桌上的冷酒,悬高了,冲茶汤一样淋在对方脸上。
厉二爷悠然转醒,还不知怎么回事,就听身边有个苏沙又优雅的声音说:“二爷,轮到您了。”
接着,这声音的主人轻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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