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1

十月份的温哥华正值金秋,劲红色的枫叶浓艳得铺天盖地,街头巷尾一片叠翠流金。

高松月安顿江云睡下,反复确认她已经彻底熟睡后,轻柔地为她掖了两遍被角,才收拾一下准备去外面散散步醒神。

只是临走前高松月还是不放心,她蹑手蹑脚就着小夜灯又踱步到了江云的床前——昏黄的光晕使得江云细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阴影。

高松月凝视了一阵江云安详的睡颜,半晌,轻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然后才关掉灯,摸黑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接近凌晨的光景,气温已经降了下来,高松月不由得收紧了身上穿着的外套。

夜间的风景在稀疏的灯火里,难免有些黯然失色。

行人寥寥,空旷的街头倒也难得自在痛快,像是被零星的失意者包了场。

而高松月不得不算其中一个。

如今掏出一支烟点上的动作已经有了几分娴熟,高松月微微张口把烟噙在齿间,用手挡着风一下一下打着火,同时漂亮的眉毛不知不觉微蹙了起来,好像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

高松月毫不犹豫地将这曾经难以苟同的气体吸进肺里,自虐似的过完一遍后才全数吐出。

灰白的烟圈很快消散并融入黑夜,不断的吞云吐雾之间一切又好像看不太真切。

恍惚间,高松月回想起二月末的那个夜晚,那天晚上也是这样气温微微转冷,直到那通警铃大作的电话让她体会到了彻骨的寒意。

“您好?请问是高小姐吗?这里是温哥华西区三街交警支队。”

“您认识一位叫作江云的……中国公民吧?您在她的星标联系人第一位。很抱歉通知您,她现在出了相当严重的交通事故,您方便来处理一下吗?”

高松月记得很清楚,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江云怎么可能来温哥华,第二反应是这一定是一场骗局。

她怔怔地看着联系人一栏后缀着爱心的姓名,听筒里刺耳的911急救铃似乎又分毫不假。

高松月大脑宕机般颤抖着声音问具体位置,得到的却只有简洁的回答:

“直接去市中心医院吧。”

高松月只记得出租车上自己当时的心脏狂跳如雷。

她只想快点到达医院,却又莫名害怕得只想逃避。

高松月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是什么在反复麻痹着她的神经。

江云这个时候明明应该犯着懒窝在宿舍的被子里倒回笼觉,醒来之后会睡眼惺忪地用黏黏糊糊的语气跟她道早安。

所以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万里之外温哥华的寒夜里出意外呢?

高松月此时脑海里只剩下恋人,它自动放映着她们分别前的最后时光。

二月末刚放了寒假,她留在北京陪江云逛了足足五天才订下去加拿大的机票,毕竟这一别至少需要好久好久。

江云送她到了机场,借着一同上卫生间的由头,在高松月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拉进了同一个隔间。

江云在狭小的隔间里破天荒主动地向高松月索吻,她们吻了很久,间隙时高松月在意乱情迷中睁开眼睛,看到了江云近在咫尺的睫毛随着二人的节奏轻颤。

江云踮起脚,双手抱住高松月的脖子,黏着她的耳廓小声撒娇道:“姐姐,你一定要多多想我啊。”

她微微仰起头望着高松月笑,眼里悉数填满了亮晶晶的喜欢和不舍。

高松月的记忆还停留在安检口外,江云踮起脚尖使劲向她挥别的模样。

江云很多时候总是很有冲劲,也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高松月记得自己有些自持地叫她早点回去,在登机后飞行模式的最后一秒收到了江云发来的消息:

后者正坐在公交车上,发过来了一张车窗起雾的照片,是江云用手指在水汽上画出了一个线条曲折的爱心,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月&云”。

所以高松月从没想过能在温哥华见到江云。

转眼她已经在温哥华待了半个月,每天都在和江云紧密地分享彼此的生活,语音和照片从未断过,而她们上次视频电话还是在两天前,即使异地,甜蜜也丝毫不减,她们一贯如此。

来温哥华的这段时间,一切都非常舒适,她在这里留学,和遥望在东亚半岛上相识相知相爱的江云远隔半个地球。

或许是早已筹备妥当的一场惊喜,江云就这样突然出现了,却意料之外地演变成了这般残忍的方式。

高松月想起江云这个学期一直在兼职打两份工,想来勤勤恳恳的额外付出正是一张机票的预算。

可这个一向活蹦乱跳的可爱鬼此时正躺在急救中心的病床上,她浑身挂着深浅不一的暗红伤痕,整个人毫无生气,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目紧闭,如同已彻底陷入沉睡。

高松月从未见过这样残破的江云,她内心里的愧疚与恐慌感发疯一般迅速滋长。

她扑到病床前,紧握着江云已经缠上纱布的手,拼命地俯身过去大喊着江云的名字直到嗓子完全嘶哑——

然后她被医护人员合力拉开到一旁边,在彻底惊惧中自然滚落的眼泪仍然湮湿在被单上,晕开几团不甚明显的痕迹。

高松月艰难地用在医院走廊里歇息的夜晚冷静了下来。

紧急处理,检查,治疗,手术,一样一样都得她尽力去做,让江云最大程度地恢复健康。

高松月回家收拾了一些简易的生活用品就在医院里安营扎寨了,并且取出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所有库存资金,以备江云的治疗花费。

因为江云是个孤儿。

在福利院长大的小孩永远那么乐观和善良,凭着聪明和努力考上了还不错的大学,某天在校园的拐角遇到了一眼便心动的学姐高松月,随即便陷入了一段长达四年的甜蜜热恋,以及将会拥有的,充满了光明希望的未来。

可这一切都因这场车祸戛然而止。

高松月从没做过的最坏打算是,江云竟然差点醒不过来:她昏迷了足足有十八天。

因为车祸直接撞击到了头部,颅脑损伤不容乐观,如果做开颅手术的话还有一线希望,如果不采取措施则会一直昏迷不醒,甚至某些时刻会彻底失去生命体征。

江云的生命竟然决定在高松月手上——当高松月咬着牙稳着抖动的手在知情同意书上签字时,才发现她竟然算是江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江云被推进了手术室,两扇门缓缓关闭,严丝合缝时在高松月心里砸下世界崩塌般的重击。

她空洞地望着一墙之隔内部命悬一线的江云,不由得浮现出刚刚医生问话的那一幕。

“您和病人是什么关系呢?”

“我是她的女……”高松月没怎么犹豫便急急地接话,却又忽然顿住了话头。

“……未婚妻。”

说话时,她轻轻地望向了监护室里被全副武装的江云。

呼吸机和吊瓶,以及各种四通八达的细软管和测量仪布满全身,几乎要把她的江云瓜分得不成人样。

高松月凝视着面罩下江云紧抿的嘴唇,她忽然特别想尽全力地给她一吻,然而现实情况根本不允许,现在唯一能期盼的就是江云是否能活下来。

手术做了六个小时,当门口的灯牌变色的瞬间,高松月几乎腿软得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强撑着走过去询问情况,万幸得到了江云还活着的答案。

高松月听到自己浩气长舒。

她还有太多疑虑要等待江云解答,比如为什么忽然偷偷地从北京跑来温哥华,比如坐着来西区的车是不是要来她家,比如发生意外的那一刻脑袋里在想什么,比如那个起雾玻璃上的爱心用了几秒才画完。

比如……她会不会愿意在这个自由浪漫的国度举行一场婚礼。

可是高松月很难再听到答案了。

因为江云经过重创后产生了永久性的颅脑损伤,罹患失忆症,并且严重程度永不可逆。

简单来说,江云醒来后的记忆只有一天,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二十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如此一来,江云在北京也已无旧迹可寻,她飞蛾扑火一般只身前来温哥华,所有行李包括证件都已在车祸中损毁,即使想要补办也至少需要半年,更何况她已经完全不能自证身份。

她现在完完全全只能依靠高松月,除此之外,除了车祸中保险公司赔付的一笔治疗费,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对江云的生命负责。

而高松月要面对的也是遭遇横祸后大病难愈的爱侣,可现在高松月对江云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完全没有印象的陌生人。

高松月还是心存幻想的,她还是相信她和江云之间的感情,她仍抱着迫切的热望等待术后的江云转醒。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昏迷之后,江云确实醒来了,高松月那时候正在陪护,她目睹劫后余生的江云终于缓慢地睁开了眼,焕发了一丝真实的生机。

“江云……”高松月合掌攥紧了江云的手,因急火攻心而嘶哑的嗓音轻唤着她的名字,泪水悉数向下乱砸。

她惊喜而期盼地望着江云终于开始鲜活起来的表情,却发现那双对视过来的明媚双眸中,已经少了某种习以为常的热切情感。

“……我这是,在哪儿?”江云就这样艰难地说出了二十天来的第一句话。

她转动眼珠茫然地打量着病房里的一切,最终皱着眉把目光投向了唯一近在咫尺的高松月:

“你……是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秋燥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捡垃圾(火葬场)

一纸婚契

冷酷上司是赛博Daddy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失忆24小时
连载中中城旧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