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2

明明是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出口的话用的却是最生疏的语气。

高松月的手僵住了,江云很快意识到了两人交握的双手,她冷静且果断地将手抽了出去。

高松月感到手中一空,她怔怔地看着江云将手抽出去,攥成拳压在被子上。

记忆里,这还是江云第一次主动拒绝。

即使说服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可当残忍的现实袭来时,她还是忍不住心脏抽痛得近乎窒息。

“江云……我是高松月,你不记得了吗……”高松月拼命将眼泪溯回眼眶里,强忍着泪水措辞,带着不可抑制的哭腔激动地盯着江云。

“……我不认识你。”江云抿着嘴摇了摇头,神态俨然是对待陌生人时那副清冷有礼,却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她尝试着想要起身,高松月赶紧搭了把手使她半靠在床头。

“还有——”江云清了清许久未使用的嗓子,略微恢复了原本剔透清亮的音色,“请你不要用我女朋友的名字,她知道了会生气的。”

“江云!”高松月温玥像是捕获了希望一般扑过来,“你还记得高松月对吗?她是你的女朋友对吗?就是我啊……我就是高松月,我们第一天认识的时候你问过我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江云的眼神里流转着茫然与不适,“……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了。这里是哪里。”

她紧促着眉头,冷冷地向眼里仍挂着泪痕的高松月开口,语气与她在便利店里教训偷东西的中学生时毫无二致。

高松月想去扳过江云的肩膀,好让她好好地看看自己。

但现在她有些害怕,她不敢对刚刚转醒的江云动作太大。

高松月哽咽着咽下一口不甘,她正艰难地整理着思路,想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时,江云又蹙紧眉头开口道:

“我……是谁啊?”

高松月对上江云的双眼,它们清澈干净,甚至空洞——

她感觉自己听到了这个世界轰然坍塌的声音。

高松月想,她们往后的人生已经彻底的天翻地覆,她们再也没有可能像正常人一样好好地相爱了。

江云唯一记得的只有高松月,此外所有一概不知。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却唯独记得她的女朋友高松月。

高松月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不幸,因为江云她只记得名字却不认得她这个人。

高松月花了三个小时对江云解释发生的一切,她还翻出了自己的所有证件,以及她们的合照与聊天记录。

她讲得事无巨细直到口干舌燥,可江云的眼里还是充满了客气疏离和半信半疑。

高松月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江云,明明江云还是那个江云,可给她的感觉既是完全熟悉的,也是彻底陌生的。

但往后余生都只存在这样一个江云了,像傻瓜一样一问三不知,除了一口咬定女朋友是高松月,对着本人是冒名顶替深信不疑。

“是这样的,高松月对江云来说,更像是一种符号,而不是一个具体的人,所以她认为你是假冒的也很正常……这种创伤后遗留的怪异刻板印象很难扭转。”

主治医生短暂地过来查看过一次情况,摊了摊手道:“况且……这也不重要不是吗?一天之后,一切对于她又是全新的开始。”

是怎样的不重要呢?

当高松月终于证明了自己就是高松月时,当江云终于犹豫地相信了自己叫作江云,自己来自中国,自己在温哥华出了车祸失去了记忆,眼前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女朋友时,一天时间恰好到了尽头。

这个夜晚,高松月终于听到江云叫了一声姐姐,嗓音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完全没有了从前那种亲昵自然,更像是一种试探。

但她也觉得心满意足与如释重负。

高松月就这样趴在江云病床的侧面沉沉睡去,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里,她梦到的全是有关江云的一切。

第二天从被单上抬起头来时,高松月两条腿已经轮番麻了几番,她揉了揉眼睛对焦,发现江云也已经悠悠转醒。

江云的长相偏幼态,刚睡醒的她格外像一个懵懂的小孩子,可她的眼神还是那样审视而犹疑,她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然后强势地开口:

“我这是在哪里?”

“你……是谁?”

高松月顿时睡意全无,她凝视着江云仍然惺忪的睡眼,忽然有种很想大哭一场的绝望。

可是她不行,现在的江云还需要她,也只能依靠她。

即使江云每天清空记忆的日子没有尽头,高松月也只能搀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每天循环往复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两百天有余,江云每天晚上十一点左右入睡,次日八点左右醒来,高松月会用两个小时向她介绍目前所发生的情况,并且回答江云提出的各种警惕性很高的刁钻问题。

江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如果和她不熟,那么就会认为她是一个性格强势不好接触的人,她总会时刻防备着外界变化的一切。

好在江云对高松月一见钟情,她对这个比她大一届的学姐一直是唯一的主动,完全敞开心扉,完全信任喜爱。

因为她知道自己认定的高松月是她多么情投意合的伴侣,她知道高松月不论何时都会愿意与她相拥。

可那是从前,从前江云知道。

不过即使现在她不知道了,高松月还是会照做。

遗憾的是,原本那朵可爱黏人的云彩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丢给高松月的是残破到无法拥有爱人的能力的江云。

这样的日子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一天一天循环往复,太阳东升西落一次,江云的记忆就在二十四小时周期内被抹去一次。

她永远不会想起,也不会记得高松月是谁,即使这个人是她爱到心底深处认定的此生唯一,却也敌不过病理的残酷。

只活一天的江云,她的余生将永无变化。

高松月唯一感谢的是,江云至少只会经历不断洗牌的全新二十四小时。

江云的世界永远是起点和短暂的重点,而叠加起来的量级无限攀升的痛苦,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也好……这样江云至少,不需要感受痛苦。

公园里的钟声被沉沉敲响,徐徐十二声回音悠长。

高松月抽完最后一口烟,抬头望着暗得密不透风的夜幕。

江云,你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高松月去了一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找到进口食品柜后拿了些三明治,日复一日地购买同样的食物,她甚至都不用跟收银员打招呼,对方就默契地开始扫货。

“今天过得好吗?”收银员阿姨慈祥地问道。

这个小姑娘几乎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光顾,她是个看上去聪明真挚又性情温和的亚洲人,正值大好青春年华,眼神里却总是蒙着一层悲戚。

收银员阿姨隔三差五总是会看到这个小姑娘带着一个年纪相仿同样是亚洲人的女孩沿着小道散步,小姑娘总是非常尽力地鞍前马后,仔细保护着那个女孩。

女孩看上去被姑娘照顾得很妥帖,倒是姑娘本人因为过分的耗神而十分消瘦。

“我很好,谢谢您。”高松月也笑了笑,她顺手拿起收银台架子上的一盒薄荷糖,“祝您做个好梦。”

回家的时候,高松月往嘴里塞了三颗薄荷糖,江云不喜欢烟味,以前高松月也不喜欢,只是她渐渐发现,尼古丁麻痹般的快感倒也不无道理。

房子是她租下的一间公寓,不算宽敞但是两个人生活足矣。

高松月在杂物间里放了一张折叠床,这八个月以来,她每天晚上都睡在这里,实在想和江云同床共枕时,就借着夜色在她身边躺一会儿。

看着月光下江云发亮的鼻尖,高松月靠在床边发呆,她知道天色即将破晓,她该回到杂物间去了。

她当然不能待在这儿,否则第二天早晨江云醒来时,看到身边躺着一个陌生女人,那便是极难解释通畅再收场的一天了。

江云睡得很沉,不需要担心她会被开门声吵醒。

高松月洗漱完毕,又打着灯到卧室查看了一下江云的状态,只见她呼吸均匀,睡得很甜。

“晚安,江云。做个好梦。”江云低下头轻轻地吻着她的脸颊,“我不会丢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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