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高松月顿时觉得腿一软,心脏骤停般窒息。
“你在做什么?!你别动!”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对面的江云呼喊,她听见自己颤抖的破音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
“姐姐,你别过来!”江云轻轻转身,对着高松月微笑了一下,“现在,请你听我说。”
“松月姐姐……我的病,实在是太拖累你了。”
“我也不想每天都在反复遗忘,我也想拥有你说的那些美好的回忆,我也想正常地和你生活,可我真的做不到……”
“虽然我说着这样的话,可你在我看来依旧是一个认识不到24小时的陌生人……我没办法把你和我唯一记得的高松月联系起来……”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同样,没有记忆地活着有多么痛苦,你也体会不到。”
“你说我是二月份出的车祸,到现在也有八个月了吧?这八个月你一定非常辛苦地照顾我,所以松月姐姐,真的谢谢你,也真的对不起,是我让你……被迫感受着这样的痛苦吧?”
江云的神色依旧是努力想要共情的挣扎,可她做不到。
“江云……不、没有……”高松月害怕和难过,她擦拭着眼泪,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好酸好痛,“你不要冲动、你这是……要做什么?回来好吗……你走过来啊江云……”
“你不要哭。”江云遥远地安慰着高松月,“我觉得我应该非常爱你,可是松月姐姐,我感受不到这种爱,我没法去爱你了。”
“曾经拥有过的幸福时光,我听你回顾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所以真的很感谢你。松月姐姐,感谢你的照顾和你的爱,能认识你,是我莫大的荣幸。”
“只是这种日子必须有一个了解,我不能拖着你一辈子,我不能让我们都痛苦一辈子。”
“我做到这一步,真的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所以你不要拦我,我已经……想清楚了。”
江云的声音颤抖,她的身形在空旷的悬崖上有些单薄。
她的背后是天空和海洋,逆着光站立的江云被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金边。
“江云……不要……你别做傻事啊!”高松月哭喊着,她双手攥紧了拳头,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炸裂开来,她被巨大的恐慌和悲恸填满了大脑,她想拼命补救些什么,可浑身无力到几近虚脱。
“你让我走吧。”江云还是笑着,“我不后悔,真的。你不要哭了……给我留下开心的最后一面吧,姐姐。”
“对了姐姐,你也不用想着打电话请帮手,我能看见你手底下的动作。”江云艰难地做出了几分俏皮的表情,“我把我的手机放在了脚边,它一直在录音,所以你放心,我会证明你清清白白的。”
终于,江云好像说完了她想要交代的一切,彻彻底底地吐出了一口气,她好像还轻声呢喃了一句“我想回北京了”。
“要是……这场车祸没发生就好了。要是,我没有来温哥华就好了……”
高松月蹲在对面的地上早已泣不成声,彻底绝望地颤抖着肩背。
在她勉强抬起头与江云对视的瞬间,江云忽然冲着她大喊了一句:
“高松月!我会永远记得你!”
她用力喊完,最后对着高松月又笑了一下,接着轻盈而干脆地跳下了悬崖。
那块崖壁上忽然一干二净,什么也没有了,什么都不在了。
当高松月冲过去向下望的时候,底下非旅游区的荒凉海面上已经一片风平浪静,江云就这样被海水无情吞没,连一颗气泡也没有涌现。
而那部手机,录音计时还未停止,读秒的数字还在欢快地跳动,可惜它再也不能记录江云那条曾经鲜活的生命了。
高松月觉得自己有一种想要追随江云跳下去的**,但她拼命忍住了,她告诉自己,江云不会希望看到自己这么做。
她的命是江云牺牲自己换来的,江云不会想看到她这样。
江云不会想看到她这样……
……
救援人员没花多长时间便在这片海域里打捞出了江云的尸体。
原本漂亮年轻的身体已经在吃水后彻底浮肿没有人形,高松月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如刀绞。
警察凭借那段录音排除了他杀嫌疑,就这样以自杀结案。
高松月强忍着悲痛火化了江云的遗体,三天后将她的骨灰洒进了温哥华的那片西海岸里。
海浪是流动的,一程一程山高水远,假以时日,终会将她送回北京去。
高松月取了一小掊珍藏在了小匣子里,做成吊坠后挂上了脖子,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摘下来了。
这三天里她几乎不吃不喝,彻夜不眠不休,只是发呆。
手机充好电后,她终于有勇气去审视两人西海岸的合照。
那天她竟未懂这是江云的诀别。
高松月看着照片,忽然发现江云挽起袖口的胳膊上那段黑乎乎的提示语。
她放大后仔细看去,除了最熟悉的那些,居然还有两个最小的字:柜子。
这是江云用来提示自己的吗?
高松月屏住呼吸走进那间江云住了八个月的卧室,打开了那扇她从未关注过的柜子。
她大致搜寻了一下,发现夹层里藏着一包撕碎的纸页,上面赫然都是江云的字迹。
看来是匆忙撕碎毁灭的一些证据,江云撕得并不仔细,高松月花了大概五个小时将每一页都拼好,这才发现几乎失忆后的每一天,江云都在写日记。
高松月跟她讲过的一切,从姓名籍贯开始,江云都事无巨细地写在了这本笔记上。
前半本都是她自己的详细情况,大概是每天独处时,江云都会翻看自己的人生简历。
而后半本则是她自己零碎的感慨或发泄,断断续续写着“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这种感觉太痛苦了”、“如果真像那个女人说的那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以及大片大片的“对不起”。
许多笔记的颜色不同,也十分凌乱,大概是每天都会写一遍对不起。
每天。
江云的每天是什么概念呢?
大概就是她的一生。
她也在拼命忏悔,拼命补救,拼命道歉,然而高松月居然天真地以为她并不痛苦。
江云真的善解人意啊,她明明难过的比谁都痛苦,每天都强迫着自己提醒着自己去审视,她不想苟活,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成为高松月的累赘。
江云也想记住她,江云也在尽力记住她。
直到最近一个月,随着累积起来的信息越来越多,江云每天能捕捉到的信息也在积聚,她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终结自己的生命了。
那些日记里开始出现“方法”、“什么时候去做”、“就这样结束吧”这种字眼。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两个斩钉截铁的字。
【跳海。】
【就这么做吧,明天的江云要加油啊,让一切痛苦都消失吧。】
这是最后的最后的一行字迹。
大概是吃完饭独处时,那天的江云再次看完了这本记录,并且彻底下了狠心要去跳海。
一个只被灌输了半天自我记忆的病人,到底是怎样从一本笔记的内容里汲取到了要自杀的决心,并怎样说服自己去雷厉风行地结束生命?
这一切的困难与痛苦,高松月根本不敢想。
可江云她做到了,死亡这样的自我牺牲,她为了高松月,做到了。
高松月想起一句话:【他可能会忘记一切,但他永远不会忘记爱你。】
江云忘记了一切,可她又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去铭记一切,甚至连自己决定的前因后果,都要想方设法地销毁而不让高松月发现。
江云……
不知道第多少次,高松月想念她的云朵了。
……
高松月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这致命的变故中走出来。
毕业后,她没有退掉这所房子,也没有回国,而是就近找了一份工作,她打算就这样先生活着,因为这能让她感觉到生活里还有爱人的影子。
高松月越来越戒不掉烟了,烟瘾越来越重,可她依旧固执地为谁吃着薄荷糖消味道。
再次进入便利单买三明治的时候,收银员阿姨和她打招呼,“很久不见你和你的朋友一起散步了。”
高松月仰起脸笑了一下,吐出口气回答道:“她……其实是我的未婚妻。”
“哦,那现在……”
“现在……”高松月还是笑。
”我们……都会生活得很好的。“
挂在脖子上的那个小匣子吊坠正在闪闪发光。
一如江云清明干净的瞳仁。
我会永远留在温哥华的西海岸,究极岁月去守护我此生唯一的爱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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