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阴沉,下着淅淅沥沥的蒙蒙细雨。
她拥被坐起,揉了揉惺忪睡眼,扬声唤来侍女,“谢倾呢?”
“回郡主,殿下在书房。”
桃初匆匆梳洗,也顾不上仔细绾发,随意披了件外衫便赶往书房。
书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只见谢倾正临窗而立。
窗外是迷蒙雨幕中的庭院景致,他手持画笔,正就着这雨色,在宣纸上细细描绘书房窗外的雨景。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见到是她,眸中瞬间漾开毫不掩饰的亮光,语气轻快,“你来啦。”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她微湿的发梢和肩头,眉头轻轻蹙起,“怎么不打伞?”
桃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快步凑到书案前,低头看他未完成的画作。
“就这么点小雨,不打紧的。”
谢倾却已放下画笔,从侍立一旁的仆人手中接过一条干燥柔软的棉巾,走到她身边,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她被细雨濡湿的头发,“就算是小雨,淋了雨也要洗头。”
“啊?”虽然拥有记忆的时日不长,但她已经开始深刻体会到洗头,尤其是清洗这一头长及腰际的青丝,是多么繁琐且令人不喜的一件事。
“早知道就打伞了。”她小声抱怨着,眼睛对比窗景和手里的画纸,“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像是把窗外的景色剪了一块贴上去似的。”
谢倾仔细替她擦干发梢最后一点湿意,将棉巾交还给下人,这才解释道,“书房有十二窗景,我打算根据四季更迭、晨昏变化、阴晴雨雪的不同,将它们一一画下来。今日,正好画这雨中之景。”
桃初听得兴致勃勃,也来了作画的兴致。
她抽出一张干净的宣纸铺好,拿起一支小号的画笔,蘸了墨,颇有架势地落笔,然后在纸上画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圈。
谢倾饶有兴味地凑近观看,温声问道,“你在画什么?”
“小鸟。”
说着,桃初在第一个圆圈的后边又画了一个椭圆,然后上下画了个半帆,“这是翅膀。”
最后勾勒出嘴巴和眼睛,“完成!”
谢倾忍俊不禁,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
终究一本正经地询问,“嗯……很有神韵。那你这只小鸟,是什么颜色的?我来帮你上色可好?”
“它不是一个颜色,是渐变的,从下到上,像一只逐渐成熟的芒果。”
桃初认真地告诉他。
谢倾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挽起袖口,耐心地调配颜料,不多时,便调出了从青涩到熟透的、层次丰富的芒果黄色。
他执起画笔,蘸取颜料,手腕悬稳,落在桃初的画纸上。
令人惊奇的是,他只用了看似随意的一笔,那色彩便自然而然地晕染开来,形成了极其柔和的渐变,甚至巧妙地利用墨色的浓淡,为她那只抽象的小鸟增添了几分蓬松柔软的毛绒质感。
桃初看得眼睛发亮,从心底发出赞叹,“你好厉害!感觉单凭这手画技,就能去当个名满京城的画师了。”
下一秒,她的思绪又转到了别处,好奇地问:“谢倾,你画过我吗?”
谢倾一边将两人刚才作的画小心收拢放好,一边回答道,“以前你叫我画你来着,但画人需要你长时间不动,你耐不住性子,最后说还是不要了。”
“原来是这样……”
“不过,”谢倾话锋一转,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这些年里,我凭借自己的记忆,一点一点细化着那副画,目前完成了大半,你想看吗?”
“想看!”桃初立刻点头,眼中充满了期待。
谢倾却改变了主意,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算了,以后我画完再看吧……至于现在,”他话锋一转,“你从起床到现在,是不是还没用过早膳?眼看就要到午时了。”
经他提醒,桃初才感到腹中确实空空如也。
她摸了摸肚子,从善如流地不再纠结画作:“好吧,那我们先去吃饭。”
说话间,窗外原本缠绵的蒙蒙细雨,毫无预兆地转为了倾盆大雨。
狂风呼啸着,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庭院中的树木在风雨中剧烈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连根拔起。
谢倾拿放在书房门口的油纸伞,“雨势太大,我们共撑一把……”
话音未落,桃初就冲进了大雨里,她大笑着冲他喊道,“反正都要洗头了!那就多淋点雨吧!好爽啊——!”
谢倾眉头紧锁,几乎是立刻大步追上前,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精准地攥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重新拽回伞下,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大半风雨。
“别闹,医馆开的药可苦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冷风吹过,浑身湿透的桃初猛地打了个哆嗦,抱紧了手臂。
谢倾无奈地把自己的外袍披她身上,“现在冷了吧?你一会儿要洗个热水澡,知道了吗?”
桃初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寒意刺骨,她缩了缩脖子,“知道了。”
午饭后,肆虐的暴雨渐渐停歇,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有下人在谢倾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什么,他神色微动,随即向桃初温言道别,“我得去上值了。”
桃初面上不显,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正好,他去了衙门,自己便能安心去赴宫谦的约了。
人该怎么找回失落的记忆?
桃初认为,这就和拼拼图一样,获得的碎片越多,拼出完整图片的可能性就越大。
如果无从判断碎片的真假,那就多收集一些。在比对和关联中,真相自会慢慢浮现。
仔细地沐浴、洗头,又耐心地将长发完全烘干后,桃初估算着时辰,如约来到了望月茶楼。
而此刻,望月茶楼雅致的包厢内,宫谦正独自凭窗而坐。
他注视着天边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如同流淌的鎏金,缓缓滑过手中白瓷茶盏温润的边缘,思绪不由得飘回到了与前年,与桃初第一次相遇的那天。
那也是在这间望月茶楼,也是这样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
他被圣上从外地调回来,用了一个月,破了一桩蛛网的案子。
彼时,这位栖云郡主突然递来拜帖,言明有要事相商,约他在此见面。
彼时的黄昏恰如此时此刻。
她入座后取下斗笠,没有任何寒暄客套,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蛛网好像盯上我了。”
——蛛网是一个妄图颠覆朝纲的组织,他们试图恢复前朝的统治模式。
而在他们恢复前朝统治的这一系列行动纲领中,优先级极高的一项,便是——诛杀所有“背叛”前朝的人。
他们所定义的“背叛者”,并非普通的前朝遗民,而是一群身负特殊血脉或能力、本该为前朝皇室服务,却在关键时刻倒戈,助力本朝高祖皇帝夺取江山的人。
对于这类人,“蛛网”的宗旨向来是——宁错杀,不放过,务必斩草除根。
宫谦当时凝视着对面神色冷静的少女,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小姐的意思是,需要大理寺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不。”
桃初跟他对视,眼神锋利如刀。
“我要你帮忙揪出蛛网的人,最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小姐似乎很笃定是蛛网的人,但根据我的经验,这个组织做事还挺隐蔽的。”
她说,“他们跟我通信了。”
“他们让我加入他们的组织,说这样才可以洗清先辈的罪孽。”
那一次谈话的最后,宫谦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桃初,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桃初微微一笑,“下次见面告诉你。”
然而,就在他们制定了一个抓蛛网的周全计划,准备行动时,桃初却突然失踪了,如同人间蒸发。
与此同时,襄王府也以主人静养为由,闭门谢客,拒绝了一切探访。
……
讲完这个不算漫长的“故事”后,宫谦执起桌上的紫砂壶,姿态优雅地为桃初斟了一杯清茶,琥珀色的茶汤在杯中轻轻荡漾,散发出袅袅清香。
“——现在,轮到桃小姐给我解惑了。”
他放下茶壶,目光重新落在桃初脸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这家店的茶很香,搭配宫谦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折的气息。
桃初接过那杯温热的茶,却没有就唇,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她抬起眼,目光清明地看着宫谦,“是我耳朵不好吗?你的讲述里,没有哪部分是‘桃初杀了人’。”
“哦?是么?”宫谦微微挑起一边好看的眉毛,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混合着讶异与玩味的神情。
“你人间蒸发,计划中断,我还以为你是靠自己抓到蛛网的人并把他杀了呢,竟然不是么?”
……好会阴阳怪气的一个人。
她决定坦诚一点,“宫大人,实不相瞒,,我前段时间得了病,很多事情都忘了。你能解释地再详细一点吗?比如,特殊能力是指什么?”
宫谦闻言,双手优雅地一摊,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很遗憾,这些事涉及机密,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原则上不能告诉你相关信息。”
桃初却不死心,顺着他的话锋追问,“原则上不能告诉,那就是可以告诉喽?”
宫谦微微一笑,“不可以。”
然而,他话头随即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生病是不会让人失忆的,桃小姐。只有那些非常规手段才能做到。”
“你该想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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