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云在ICU里面住了两晚上,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也还没有醒,柏竹跟着转移的护士,看见新病房里阳光很好,照在迟云脸上,他的眼睫似乎颤动了下。
柏竹才发觉,原来天晴了。
病床靠窗,柏竹快步过去拉动窗帘。
等医生走后,柏竹才站在床边,开始仔仔细细地看着迟云。
车祸身后的创伤很严重,半个肩骨几乎都不能动,被层层纱布包裹着,但迟云的面容几乎是平静而苍白的,他微卷的长发垂落在枕头上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柏竹忍不住伸手去拨弄。
差点就要失去了,柏竹心想。
迟云长长的睫羽正随着呼吸而微颤着,柏竹知道他要醒了。
他想:有些话,即使迟云要拒绝他,他也要说。
晨曦刚过,朋友们陆续挤进这个狭窄的病房,一眼看见独自站在床边削瘦的柏竹。
柏竹只穿了一件酒红黑撞色的衬衣,领口的扣子不知道去哪儿了,看起来稍有些凌乱,他的袖口被推到小臂,站姿随意,却莫名地让人觉得他还有些紧绷。
白祺最先走过来安慰,其他朋友跟医生了解情况,就在这时,大家听到柏竹突然出声,纷纷回头,发现是迟云醒了。
“迟云,”
大家一蜂窝地涌上来,迟云刚睁开眼,室内灯光明亮,他眯了眯眼睛,然后看见了熟悉的人。
“周漱元,林瑕,林舟,白祺……”迟云面上带了点微笑,直到目光落在靠他最近的左方,似乎是因为背了光,迟云眯起眼睛,话音似乎停滞住了。
柏竹看见迟云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些疑惑和茫然,他动了动唇,没说出一个字来。
刻意被他遗忘的医生的嘱咐,终于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但他又忍不住想,凭什么呢?
他记得其他人,怎么唯独不记得他?
白祺察觉到不对劲,连忙说:“迟云刚醒,喉咙肯定很干,柏竹你给他倒杯水——林舟你喊下医生。”
柏竹盯着迟云没有任何动作,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场面一下子凝固起来。
所幸医生来得很快,带着血压测量等一系列设备,确认没有问题的时候,柏竹跟着走出了病房。
“记忆这个不是人为能干预的,醒来还有一点记忆,能有正常的智商已经算恢复得很不错了。”医生一边苦心解释一边安慰。
柏竹心里更难受了,他纠结道:“是真的忘记了吗?他记得其他人,好像唯独对我有点模糊。”
“人丢失的记忆要么是印象深刻创伤后自我保护机制会隐藏在记忆深处,要么就是他不关心的小事,如果你想要他快点记起来,可以带他去一些熟悉的地方,做一些熟悉的活动,也许这样能恢复得更快一点。”
柏竹回去的时候,朋友们正在跟迟云讲关于他的事,说他们是见面就吵的死对头。迟云靠着枕头,他向来温和好脾气,即使没多少力气还是维持着笑容,倾听得很认真的模样,像乖巧的绵羊。
“我还会吵架吗?”迟云有点好奇,印象里他从不与人发生冲突,似乎也没有这么多朋友,但他们的说话声和面容都十分熟悉,让迟云一下子也没有任何戒心。
“多半都是柏竹勾着你生气啦,你这么好脾气,柏竹这家伙老来招你……”周漱元把回来的柏竹揽在身侧,笑嘻嘻地说。
迟云看见青年勉强扯了下嘴角,露出个极其难认的笑容。旁人说他们是见面就吵的死对头,可为什么他望向柏竹的时候,看见了对方眼底难掩的忧伤。
朋友们也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后面几天都轮流来照顾,这让迟云很不好意思,时不时地就去问护士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
问完回来的途中,就看见正站在病房门口的柏竹。
柏竹在这里面并不出众,他也是两三天来一次,自从醒来到现在,也才第二次见面。
“你来得真早,”迟云笑了笑,温声道,“其实我没什么事,大家都不用这么紧张的,刚刚护士说了,明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车祸的事情还在调查取证,迟云醒了之后警察来过两次,因为是受害者,后来看赔偿能得多少,判决结果下来会再联系,于是迟云只留了一个联系方式。
柏竹似乎不是很高兴,他眉头微微拧起,似乎很不满意迟云这种态度。
“你神经系统记忆评估还没做,而且背上的伤也还没好,回去谁给你上药?”柏竹话音很快,“可别指望我。”
迟云走到柏竹身旁,又看了看走廊对侧底下的停车场,他的声音很温柔:“我已经给大家添很多麻烦了,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其实我感觉自己的大部分记忆都还在,我知道大家都尽力在照顾我,我也觉得很幸福。”
迟云说着说着转过身,面对着柏竹,他唇角翘着,是发自真心的笑容:“感到幸福的人好得快点也是有道理的。”
“……而且,我记得我还有一幅画没完成,交稿日期应该就是这两天了。”
柏竹顿时心里一阵反酸,心想你不记得我相关的事,却还记得接的稿子。他没好气地问:“谁的?”
迟云微微一怔,柏竹的神情太像发现自己老婆怀孕了但是孩子父亲另有其人的感觉。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迟云细想了一下,诚实地摇摇头:“我忘了,回去找找备忘录已经就能记起来。”
柏竹:“……”
出院的日子那天,柏竹特意通知了朋友,于是只剩下他一个人来帮迟云搬东西。
手续并不繁忙,迟云的东西也不多,他把车放进后备箱里,回头一看,迟云已经坐上了副驾驶。
迟云从后视镜里看见柏竹站在车尾发愣,按下车窗回头道:“怎么啦?”
他说话时,略长的卷发垂落在窗沿上,昏暗的停车场里,那双眼睛黑亮极了。
柏竹低声道:“没事。”
从前迟云从来不坐副驾驶,总是坐后面,柏竹问是不是把他当司机,迟云很是利落地点头,无一例外。
柏竹做梦都想迟云能坐在自己的右手边。
回到别墅区,柏竹将东西给迟云搬进了家里,迟云看了一眼陈设,和记忆里的差不多,正看着,忽然听见柏竹说:“怎么不给我倒杯水?”
迟云一边暗叹自己失礼,一边乖乖地去倒。
热水壶烧着水,迟云从橱柜里拿出一罐茶叶,说:“红茶可以吗?”
“行啊,这次可算不是拿我最讨厌的绿茶了。”
迟云诧异地回头,正好看见柏竹倚着门框,往他的方向挑了挑眉。
“红茶离手比较近。”
“所以当初你都是故意的?”
迟云:“……”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柏竹应该是喜欢红茶的。
现在刚刚中午,柏竹喝了茶,迟云正准备送客,还没开口,就看见柏竹往冰箱的位置走去,然后说:“到饭点了我给你做个饭吧,外卖就别吃了。”
正准备拿出手机看外卖的迟云:“?”
怎么还会预判呢?
“你会做饭?”迟云有些好奇。
柏竹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当然会。”
冰箱里菜几乎没有,柏竹只找到西红柿,说了句:“等我一会。”
柏竹关上冰箱,往画室走去,迟云跟在后面,看见他很是熟练地手一撑窗沿就从画室里翻了出去。
迟云:“……你?”
画室的位置其实很好,光线充足明媚,就是离周边的小路太近了,偶尔有流浪猫在底下躲雨,也偶尔会有人走过去走过来。
就柏竹走了几分钟,已经有两三个人往这边看了。
迟云微微皱眉。
他抬脚似乎想走过去把窗帘拉上,毕竟他不喜欢被人窥视,但一想到柏竹等会儿说不定还会走这个特殊通道,一时又顿住了脚。
柏竹……
这是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迟云低头看自己的手,他平时不喝茶,那包立顿红茶像是以前刻意放在那儿的。
如果他们关系很好,怎么会单独忘掉他呢?
如果关系不好,真是像其他朋友说的一样每天吵闹,以他的性子,大概会连夜搬走来换取清净。
更何况,柏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烦人,他的锋利另一面都暗暗隐藏着关心。
柏竹做的午饭很讲究,一个清炒小白菜,一个鱼香肉丝,外加一碗紫菜蛋花汤,可见他每天除了弹钢琴,还研究了不少菜谱。
迟云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在吃了几口之后微笑道:“很好吃,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柏竹愣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十分复杂,迟云觉得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不可置信。
刹那间迟云明白了什么,以前他们的相处模式大概不是如此,他今天这幅样子让柏竹觉得他不再是从前。
这点滋味像是吃了点酸,嘴巴里再没有其他味道。
“得你一点夸真是比摘月还难。”柏竹偏头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后再没说话。
等柏竹走后,迟云安静地收拾了餐桌,然后坐在画室里发着呆。
很快,有人敲门。迟云一打开门,发现是闪送的蔬菜水果。
他诧异道:“我没买东西。”
外卖员:“你的朋友买的,尾号是4507.”
迟云稀里糊涂地收了东西,转头去手机里搜号码,压根儿没有。
微信群里很热闹,都是在cue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迟云回了一声,又问:“你们谁给我买东西了吗?”
确实有,但还在路上。
那这一包够一周的菜是谁买的?
群里周漱元开始cue平常很热闹今天却一直没发言的柏竹,迟云这才猛地想起来,当时他醒了手机换新,陆续添加朋友们的联系方式,因为当时不认识柏竹,忘记问他了。
迟云犹豫片刻,点开柏竹的消息框。
迟云【谢谢。】
界面迟迟没有动静,迟云看了一会,也收起手机。
此后几天迟云都没有看见柏竹,虽然家里有菜,但他偶尔还是点一顿外卖。
后背的伤已经痊愈了,迟云呆在开着灯的画室里,找出了自己几天前的半成品,那是个人像,只有线型半身的草稿,但看起来隐隐有些熟悉。
他翻来覆去地找约稿人,试图把原图找出来,否则这幅画他目前完全想不起来应该如何下笔。
可是他找了很久,没找见订单。
难道他是无偿的么?
迟云乱找一通,终于找到了那天的备忘录。
11月13日深秋
画画起好草稿头。
保护好颜料盒。
晚上七点炸毛鬼的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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