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九年七月十五。
为了防止蒙面人偷袭,景文昭和景宇淳等的使节队伍从最宽的南道回的京城。
他们是在刚过子时进的城,由于已经关了城门,还特意让人大开城门放他们进的城。
按照天庆的规矩,使臣回京后,需要先安置在宫外的驿馆内,等待皇帝召见完毕后,方可回自己的府邸。
景文昭和景宇淳被安置在宫外的端阳馆内。
一路风尘仆仆,虽然一直坐在马车内,但马车的颠簸,景文昭也没能睡个安稳觉。
还有这些时日,她还未洗过澡,就连身上穿的都仍旧是景宇淳的外袍,因为她可换洗衣袍都在被蒙面人追杀的马车中遗失了。
景文昭下了马车,走到端阳馆门口时,就有侍女上前来对她问安。
她看了眼四周,并未看到景宇淳的身影。她也实在疲乏,也顾不上需要先尊后卑了,她没等景宇淳先进门,便让侍女领她到住处。
景文昭打算先洗个澡,然后再小憩一会。她估计一早皇帝就会叫他们觐见。
她命侍女打了热水,要好好泡个澡,洗去这一身疲惫。
浴桶放在了里间,景文昭身姿半掩在雾气蒸腾的浴汤中,她头靠在浴桶沿上,越发显得白皙的脖颈修长。
很久没这么舒坦过了,景文昭靠在浴桶中几乎昏昏欲睡。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景文昭猛地惊醒,都已经到了端阳馆这蒙面人还不死心?
她抬手飞快地从旁边睡榻上抓起早就准备好的干净的外袍披在了身上。
白色衣袍飞扬间,她看到了景宇淳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她站在浴桶中,头发在向下滴答水。由于身子未擦干便披上了外袍,此时外袍粘腻在身上,显得她整个人窈窕纤细。
她眸含怒火看着景宇淳:“庆王殿下何事不能让人通传?”
而景宇淳却是站在原地未动,面容没有任何变化,语声淡然道:“这话可不对。汝大人私自在本王的寝殿内洗澡,本王还未追究,汝大人反而先质问起本王来了?”
景文昭一怔,这本是他的寝殿?
这时从外跑进来一个侍女,跪下磕头:“大人,奴婢知罪。”她对着二人分别磕完头后,又对着景文昭低头说道,“奴婢是新来的,奴婢看……”她微微抬眼瞄了景文昭一眼,“看大人穿的衣袍衿贵,所以便将大人领到了主殿……”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已经无法再说下去。
但是景文昭也明白了这侍女的意思。
原来,这侍女是新来的,她自是不知谁是王爷,谁是大臣,只看穿着才能分得清尊卑。
而下马车时,景宇淳又不知所踪,这个侍女恰好看到了身穿景宇淳衣袍的景文昭,所以便将她领到了主殿。
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景文昭此时也顾不得景宇淳了,她虽是文弱书生面容,但身姿窈窕,此时湿湿的头发披散着,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个女子。
看这侍女想必已经怀疑她是女子了。
景文昭内心一叹,这侍女今日要命丧于此了。
她从浴桶中走出,走到侍女面前,思考着如何一击致命。
侍女好像感受到死神的降临,抬起头来惊恐的看向景文昭。
结果就是景文昭这一犹豫,突然,景宇淳一把扼住了侍女的脖颈,未等侍女作出任何反应,其便如被掐折了的鲜花般垂下了头颅。
景文昭惊愕的看着景宇淳。
景宇淳随手将侍女的尸体扔到地上,寥寥看了景文昭一眼:“动作太慢,是要等人呼喊吗?”
“来人。”景宇淳坐到了旁边的榻上,对外说道。
景文昭一惊,怒瞪了景宇淳一眼,她现在要穿官服早已来不及。
景文昭看了眼四周,无处可藏。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来人进来前的最后一刻,她被景宇淳长臂一揽,坐在了他腿上。
她脸埋在他胸前,从外进来的人只看到她被长发遮住的后背,以及顺着发丝滴答下来的水珠。
进来的侍卫对景宇淳半跪道:“庆王殿下。”
“此子欲刺杀本王,拉出去喂狗。”景宇淳声音好似含着怒气。
侍卫闻言一怔,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侍女尸体一眼,道:“是。”
等侍卫将侍女拖出去后,景文昭如被烫到一般猛地站了起来,而景宇淳也径直站起了身,向屋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汝大人今晚就在这休息吧。”
景文昭皱眉看着向屋外行去的背脊□□的景宇淳,陷入了沉思。
景宇淳的行为让她很是困惑不解。
她不知他是否认出她是先皇公主,但他一定知道她是“周阳”。
她以为他是要对“周阳”欲擒故纵,但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又不是。
因为刚才他看到她洗澡,以及衣袍粘腻在身上而显露的身姿,他眼眸中没有丝毫的**。
如果他真想追求她,见到如此情形,又怎能没有一点波澜?
但若说他对她无情,却也不是。
毕竟,就在她犹豫因为自己而白白牺牲了那侍女性命,要一击致命减少其痛苦时,他却为她考虑,先行结果了那侍女的性命,还对她说她出手太慢,以防侍女狗急跳墙喊出她的身份。
但,却又快速的叫来侍卫,让她无处可躲,他又仿佛救世主一般将她揽进怀里,让侍卫误以为她是他的女人。
而在侍卫走出去,屋内只剩下她和他时,他又紧随其后的走了出去。
他的行为举止完全是矛盾的……
景文昭轻轻摇了摇头,不管景宇淳是否认出她是先皇公主,但是他现在还没有杀了她的意思。
否则,他不会救她这么多次。
既然后方不会“失火”,那她便可为她自己的事情考虑了。
景文昭看向榻上,枕头下放着那封她之前和景宇淳说的已经“销毁”了的密信。
她之前看了那封信,信是西图写给天庆大皇子的,大致意思便是之前有人陷害大皇子,让其马发疯冲撞了皇帝,皇帝虽然表面依旧,但说不准心里已经对他有了隔阂。让大皇子尽快动手,只有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江山,到时西图会助其一臂之力。
在一旁蜡烛的照射下,景文昭眸光变换,虽然她接触大皇子的机会不多,但看他也不像那会为了皇位而勾结西图之人。
而景宇淳让她销毁那封信件,他是不想让大皇子勾结西图之事被人发现,还是他相信大皇子的为人,不是那卖国之人?
如果她将信交给了皇帝,大皇子定会被判死刑。
如果大皇子真勾结西图还好。
但是如果大皇子没勾结西图,是西图要陷害他,想借他们之手要除了大皇子呢?
景文昭唇角一勾,她何不将计就计呢?
西图想借他们之手,她又何曾不想借西图之手呢?
毕竟,如果真是西图陷害大皇子,皇帝将大皇子杀了之后,得知大皇子死的冤枉,那皇帝岂不是会痛不欲生?
毕竟,终究是,他下的令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并不认为仅以己之力就能推翻皇帝,但只要能报得一丝仇恨,她便也心安了。
景文昭躺在榻上,明明极困,可却睡不着,在榻上辗转反侧。
透过半敞的窗户,看着那轮圆月,由月于中天到渐渐西斜。
睡不着,索性起身,她昨晚来端阳馆之前,已吩咐祥宁将她的官服拿了来。
虽然没有夹棉的中衣,但为了不被有心人注意,她还是将景宇淳那件已被她穿的有味道的外袍套在了里面。
这样,她的身材,就和穿了夹棉差不多了。
她从枕下拿出密信,放到了衣袖内。
做好一切之后,她向门口走去,打开了房门。
不料,一个黑影静静站在门口。
景文昭被吓得倒吸了口气,向后跳了一大步后,方借着天光看清了是景宇淳。
她强压下愤怒的心绪,说道:“庆王殿下为何站在此处?”
景宇淳直接走进了屋内。“汝大人难道想让人知道你在本王的寝殿内睡了一夜?”
景宇淳边说边脱下常服,唤道:“来人,更衣。”
他这是要表示他昨夜在此住的?
就连这细节都不放过。
景文昭心下叹服,这景宇淳心思竟如此深沉,做事点滴不漏,不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
从外鱼贯而进了两列侍女,有的端着水盆,有的端着的托盘上放着脸巾,有的端着官袍……
景文昭在一边束手站着,心中对他仍旧有些恼怒。就在侍女给景宇淳更衣时,他时不时的咳嗽出声。
景宇淳以手中的汗巾掩住口鼻,虽被遮在了宽大的衣袖中,但她仍旧看到那白色汗巾上的斑斑点点血迹,仿佛开在雪山上的红梅。
她不禁想他的旧疾还没来得及医治吧?
他昨夜是在哪睡的?他在门外站了多久了?一直没进屋是怕再像昨晚她洗澡时看到不该看的吗?
景文昭看着侍女给他洗漱更衣完后,又躬身退了出去。
“庆王殿下应当先医治下身子。”景文昭说道。
听闻此话,景宇淳抬眼看向她,却是笑了笑,这一笑没有任何过多情绪,只有干净、洒脱,如雪山上的冰凌花般纯粹。
“如果没有任何期待的人生,你期望活多久?”他静静的看了她一瞬,然后向门外走去。
景文昭被景宇淳的这一句问的愣住。
她想起了她做的那个梦,她看到父皇母后都离她而去时,她想和他们一起走,她不想自己苟活于世。
但等她醒来时,她想起了自己的责任。
想起了父皇母后因何而死,想起了父亲因何而死。
但如果她没有这些责任,她当如何?又会如何?
她会不会觉得生活没有了任何支撑下去的动力?
……
她有她的难言之隐,可景宇淳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人生没有任何期待吗?
他是人人羡慕的皇子,虽说是皇帝义子,但他却先其他皇子一步,封了庆王。
如此来看,他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他还有何不满足?
景文昭看着走到院落中的景宇淳,不禁说道:“庆王殿下要知足常乐。”
向前走的步伐猛地停住,景宇淳回过头来看向她,低笑了下,但笑容却有一丝苍白:“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他抬头看向黎明前黛蓝色天边,那颗仍旧闪亮的星子,“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不等景文昭做任何回应,他又看了景文昭一眼:“汝大人,”然后回过头,提步向外走去,“该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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