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破云而出。
下了整晚的雨停了,闻晓拉开窗帘,阳光倾洒,冷色调的病房有了丝丝暖意。她伸伸懒腰,迎接久违的日出。
身后的人不满意,“还让不让人睡了?”
她靠在窗边,“晒晒太阳有助于恢复。”
秦牧不听,翻身用被子挡住脸。几分钟后,闻晓还是关上窗帘。因为这个病人在闹情绪,昨晚基本没睡,后半夜嚷嚷要换医生、要换病房。
一会儿说那是庸医,一会儿说那个病房太吵了。闻晓不理解,“冯医生可是主任医师。”
秦牧叫嚷,“你的伤口到现在还在难受,他算什么主任医师,趁早退休吧。”
闻晓厚着脸皮找护士长,被人一通数落,预缴了接下来的所有费用后,才给他换了位年轻医生,勉强安排了单间。
闻晓告诉秦牧,“这些费用都是黎时给的。”
秦牧掀开被子,“难道他不该给吗?”
闻晓叹气,“没说不该。但是你们针锋相对,如果是因为我,真的没必要。”
秦牧坐起来,“他对你别有居心!”
闻晓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迹,“那为什么是他先动手?”
秦牧咳了声,被闻晓问到关键,他只想躲回被子里。闻晓站起来,“我不知道你的‘吻痕’哪里来的,或者你想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刺激别人。”
“不要再这样了,我俩的问题不在于别人。”
“那我俩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她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有什么想吃的早餐?我去买给你。”
秦牧拉住她的手,“你还愿意照顾我吗?”
闻晓挣脱开,但是仍然回答:“当然。”
黎时来到医院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的心更凉了。
黎时整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硬着头皮给许梦打电话,不管什么上司的架子,也不管会不会在同学那里丢脸,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些年她过得好吗?”
许梦被吵醒,语气不善,“现在想起来问这个了?不过,你问错人了。我跟你一样,这些年没联系过她。”
黎时捏紧手机,“最近呢,最近你见过她了。她好不好?那个男朋友对她好不好?”
许梦忍不住呛他,“那是未婚夫,不是男朋友!”她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他们好得很,甚至连婚纱照都拍了,啧啧啧,男才女貌的,照片特别好看。”
黎时沉默不语。
许梦最后给他致命一问,“黎时,你后悔了吗?”
黎时被回忆和现实双重击中,匆匆挂断电话。他看向窗外的大雨如注,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又痒又痛,从肌肤漫入骨髓。
所以,他看到的是闻晓和秦牧手拉着手,打情骂俏,甜蜜如旧。黎时在病房外待了好一会儿,脑袋里想了很多个“如果当初”。
一直等到她前脚离开病房,他后脚就进去了。
“你还敢来?”秦牧立马有了精神。
“我来是道歉的。”黎时自顾自坐下。
“道歉?那你求我,或许我能写个谅解书。”
“不是因为这个,是为了以后。”
“什么以后?”秦牧看着黎时淡然的坐姿,心里有些发毛,他在病床上换了好几个动作都不得劲。
“你有什么需要的赔偿或者补偿,提出来,我会满足。”黎时单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和闻晓的动作尤为相似。
秦牧还想问什么,黎时摆摆手打断,重复说过的那句话:“秦牧,你配不上她。”
*
闻晓抱着饭盒从食堂出来,一个肩宽个高的人挡在路中间。他穿着oversize的做旧卫衣和直筒牛仔裤,帅是帅,合身也合身,但为什么感觉不对劲?
她开始质疑自己的审美,这些穿搭明明是她挑的,怎么像是借来的衣服,于是她就问出来,“这是我帮你选的卫衣吗?”
黎时看了看自己,“是的,你不喜欢吗?”
闻晓抠抠下巴,“喜欢……不对,为什么要我喜欢?你自己喜欢就好。”
黎时笑着说:“你们女孩子审美好,知道怎么穿显得年轻。”
闻晓疑惑,“你多少岁啊?”
黎时回答:“比你大三岁。”
闻晓点点头,“那还好……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多少岁?”
黎时扯起嘴角,“你微信号不就是出生年月嘛。”
闻晓“哦”了一声,拖长了尾音,“你来找秦牧?”
黎时摇头,“我来找你。”
闻晓以为他想让她帮忙求情,赶紧说:“秦牧不会告你的,他最要面子了……这是什么?”
黎时递上药瓶,“能帮忙擦药吗?”
闻晓抬眸,“为什么不找护士?”
黎时挠挠后脑勺,“昨天被护士骂了,有点怕。”
闻晓无奈:“……也行,等我先把早餐拿过去。”
黎时说:“不用了,秦牧说他没胃口。”
黎时坐到路边石凳上,“我刚刚找过他了,他要补瞌睡。”他将受伤的那边脸凑近闻晓。
闻晓揭开药瓶盖子,闻到刺鼻的味道。
她忽然愣住。
昨晚,她问过冯医生,“一年多了,我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
冯医生为着秦牧吵嚷换医生的事不高兴,面对闻晓也不耐烦,问她:“智力有影响吗?”
闻晓摇头。
冯医生又问:“生活有影响吗?”
闻晓摇头。
冯医生再问:“情感有影响吗?”
闻晓拨开头发,“冯医生帮我看看,伤口这里时不时会痒。”
冯医生拿起手电筒,“伤口早就愈合了。”他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说不定是心理问题,你实在担心的话去挂个精神科。”
闻晓拦住冯医生,“我心理没问题,精神也好得很。”
冯医生叹气:“要看心理医生的实际诊断结果,有人几天几周就恢复了,有人终生无法恢复。”
闻晓追问:“怎样才能尽快恢复呢?”
冯医生说:“合理的刺激也许有帮助。”
“味道刺激也算刺激吧?”闻晓凑近瓶子,忍不住喊:“我闻过这个味道!”
黎时说:“这是碘伏,很常见的药。”
闻晓有些着急,“护士是不是说过,不要用酒精和碘酒,会刺激伤口更不容易恢复?”
黎时顿了顿,静静看着闻晓,“没有,护士没说过。”
闻晓再次闻了闻药瓶,倒出一点在棉棒上,一边给黎时擦药,一边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好熟悉?最近没受伤,也没用过它呀。奇怪了……”
黎时没说话,他的思绪飘到十年前。
父亲未经过他的同意,擅自给他办理退学,逼着他重新高考,选择跟企业经营相关的专业就读。于是C大大三学生变成了D大大一新生。
开学那天,是父亲的生日。家宴上觥筹交错,高朋满座,他是父亲最得意的人生作品,最长时间持有的优质股票。
父亲带着他交际应酬,他宛如行尸走肉。
黎时放下酒杯提醒:“我走了,今天还要去学校报到。”
黎父将酒杯重新塞到黎时手里,“不用去,我都安排好了。”
黎时问:“安排什么?”
黎父笑了,“校董事那边我都打好招呼了,什么辅导员之流都不会为难你,你不必军训,也不必住校,参加重要的专业课程就行。”
黎时又问:“那我也不必跟同学认识了?”
黎父点头,“那是自然,普通阶层的同学不需要接触。”
黎时跟着父亲笑了,荒唐至极,可笑至极。他如杯中酒,被安排,被禁锢。他提起高脚杯,重重摔在餐桌上,“今天,我一定要去学校。”
众目睽睽之下,引起宾客纷纷侧目。
最终,父亲同意。
短暂的自由,是黎时用一身伤和母亲跪下换来的。黎母扶起黎时,泣不成声,“你这样怎么去学校?听妈妈的话,去医院好不好?”
黎时坚决摇头,“我不想听话。”
黎母抹开眼泪,“妈妈给你准备一套长袖衣服,好歹遮一遮别感染了。”
黎时的伤口长时间不透气,结果真的感染了,被闻晓发现后从宿管阿姨那里借来医药箱,“这是怎么弄伤的?怎么一条条,一块块的,是被鞭子或者棍子打了吗?”
黎时笑着说:“都不是,是高尔夫球杆。”
闻晓惊讶,“是谁下手这么狠?”她慌张翻出酒精和碘酒就要往伤口上抹,“你忍着点哦。”
黎时没有回答,只是有气无力捏住她的手,“你想疼死我吗?不要用酒精和碘酒,刺激伤口更不容易恢复。”
闻晓不知所措,“那要怎么办啊?”
黎时指了指深色的药瓶,“用碘伏。”
黎时回过神来,看着闻晓给他的颧骨上抹上碘伏。傻姑娘,碘伏只能简单消毒,不能止疼,也不能让伤口痊愈。
闻晓将黎时的脸扭到一旁,“你老看我干什么?”
黎时笑了笑,“下手轻点,留疤你要负责。”
闻晓“切”了句,轻轻吹了吹伤口,“知道疼了?打架的时候怎么不怕疼?你这点伤口没事的,秦牧的鼻子才是遭殃了。”
黎时问:“你帮谁说话?”
闻晓答:“我谁也不帮。”
闻晓的表情动作一如往昔,她还是她,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等着挨打的少年。黎时的目光追随她的方向,望向湛蓝明亮的天空。
他的嗓音呜咽:“我后悔了。”
闻晓嘲笑他,“现在知道后悔了?就算秦牧不追究,你俩在公司怎么相处?同事在背后说小话怎么办?哦,还有,要是打架的事影响你实习转正又怎么办?”
黎时安静听着闻晓的喋喋不休,这个场景原本只在梦里出现,他觉得上辈子一定拯救了苍生,才换来一次天神垂怜,美梦成真。
黎时控制不住,湿了眼眶。
闻晓大喊:“你怎么哭了?我下手不重啊?”
黎时泪落如珠,他看向闻晓,“对不起。”
晓晓,对不起。
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整整七年。
他看着闻晓吓得不敢动弹的样子,泪中带笑,“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只是……我只是有点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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