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烟拖着酸麻疲惫的身躯,终于回到了戏班包下来的小屋里。
屋内虽然寒冷异常,却莫名叫人安心。
简陋的木床上堆着两床破了洞的被子,床帏也是灰黑色的,往上一坐,身下的木板嘎吱嘎吱响了起来,吵醒了趴在一旁的阿云。
戏班主阿成救治暮雪烟之时,戏班内只有一个花旦,就是阿云。
阿成本来想留暮雪烟在戏班子打杂,谁知她那日听了几句练嗓,便自己也学着唱了几句,倒叫阿成惊为天人,将她稍微训练了个把月,她就能上台了,最近一阵渐渐有压倒阿云的趋势,不可不谓是奇才。
“你回来了?太好了。”阿云见她醒了,起初还是开心的,但马上又难过起来,俏丽的面容上挂上了晶莹的泪珠。
“阿烟姐,可吓死我了。”阿云一边哭,一边道:“都怪我害了你,好好儿的非害得你去河边洗衣服,这才撞到了荣王的人。”
阿云此前同一个过路的书生在一起,不慎怀了身孕,才过了没几天,那书生就跑了。阿成和阿烟劝了她好几日,这才说服了她,阿成去买了打胎药来,阿云连着吃了几天,好在今日血止住了。
暮雪烟昨日正是因为去河边给她洗带血的衣服,这才被荣王的人捉了去。
她勉强坐起来,笑道:“好好儿的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吗?”她凑上前去,见阿云的脸色还是惨白的,不觉叹了口气——眼下环境简陋,戏班子也没什么钱,她刚小产,必然没有得到好的休养。
“阿烟姐,刚才我听师兄们和阿成哥在商量,说是... ...”她回头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哭起来:“说是要赶你走呢。”
“前几日,我们被荣王殿下的人监禁了两天,阿成哥还被叫出去问了话,还好没吃苦头。”她擦擦泪,愤懑地问道:“之前听说那个荣王性情孤僻,不近女色,现在看起来都是假的,男人哪有一个不好色的?呸!”
她又转过脸来,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暮雪烟:“阿烟姐,你忽然被他掳走,想必也开心不起来,你多歇歇,不用管我。”
暮雪烟见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只好问道:“阿成哥为什么要赶我走?”
阿云叹道:“还不是因为你招惹了达官贵人,他们怕生事端,惹不起。”她观察着暮雪烟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阿烟姐,既然荣王看上了你,你为何不留在荣王府里,哪怕是做个侍妾,也好过随着戏班漂流,可你为什么还是回来了?”
暮雪烟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怎么解释,阿云本身就性情纯良,也不敢轻易叫她知道那么多秘密,她只好搪塞道:“他没看上我。”
阿云自告奋勇道:“没事,我去替你向阿成哥求情。”
暮雪烟没有拦住她,谁知她一炷香之后便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阿成哥说了,你后日的戏若是唱的好,便不会赶你走呢。”
“后日有什么戏这般隆重?”暮雪烟问。
“不就是前两日收到的西宁王府派人送来的帖子,西宁王过二十整寿,府里给他请戏班子唱戏呢。”
“阿烟姐,这次你好好唱,争取博得满堂彩,这样兴许阿成哥看到你的价值,就不会再赶你走了!”阿云忽然想到了这点,又开心了起来。
“阿烟姐,你在想什么?”她见暮雪烟久久不回答,便伸出一只手来,在她眼前晃动。
“没什么。”暮雪烟回过神来,勉强笑道:“那我也一起去准备吧。”
荣王府内,林长宴才闲下来,他出神地看着议事厅内满桌的字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今日是府内门客汇聚议事的日子,所有人慷慨愤言,说了不少当今太子做的恶事——党同伐异、残害忠良、收受贿赂、手足相残。
偏生皇帝偏爱太子,对他的人品德行深信不疑。如今满朝文武为求长久,只得依附于太子门下,可以拉拢的贤臣良将愈发难得。
林长宴想起方才门客徐忠新意味深长的话语:“恕属下直言,圣上年迈,有时易遭蒙骗。怡妃上位成为皇后本就不妥,信赖太子怕也是怡妃言语诱惑所致。”
可惜皇权倾轧,即便他一个王爷反对,也是于事无补。
他隐隐担心若是自己一朝退败,府上这些忠心爱国的志士会不会惨遭屠戮。
思绪飞回眼前,谢景走进来抱拳道:“王爷,她已经住进西宁王府了。”
他不禁起了些兴趣:“哦?熟人相见,西宁王什么表情?”
谢景摇头道:“他面色无澜,只当不认识一般。”
他笑道:“本王亦料到会如此,他们二人装作互不相识,私下里仍派她执行任务就是了。”
可惜西宁王不知道,她已身中剧毒,除了他,世间无人能解。
“听闻暮雪烟上次离开西宁府,是因为同西宁王妃起了争执。今日她又入住,西宁王妃面上很是不好看。”谢景说道。
林长宴嘴角漾起一阵弧度——本来就没指望暮雪烟真能搞到什么机密,只是用来刺激西宁王而已,若能搅得他府邸不宁,倒也是一件乐事。
“我们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人手要减少联络,不要在这等事情上浪费精力。”他吩咐谢景,但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小心不要把她弄死了,她于本王还有用处。”
冬日的夜晚来得极快,晚上掌灯时分,太医院的张太医才急匆匆地赶来西宁王府,暮雪烟盼了很久,她也希望这太医能看出些什么,比如她的体内到底有什么毒,毕竟以她的身份,很难接触到医术高明的太医。
令她失望的是,张太医两只手都把了脉,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说:“姑娘身体单薄,体质凉寒,怕是秋冬日着了凉气,一直未能恢复。好在年轻,尚可恢复,依我看来,每日热水沐浴,坚持一个冬天,春日便可痊愈了。”
“太医留步。”她忙说道:“小女子心存疑惑,还请太医帮忙解答。”她害怕太医急着走,忙问道:“不知太医是否听过记忆缺失的病症?”
张太医疑惑地回过头来,解释道:“一般的病人痰迷心经,血流紊乱之时,确实有可能发生记忆缺失,可老朽看姑娘你并无此等病症。”
他告辞出来,同林长沛讲了病情。
林长沛听完她的身子无碍,松了口气。
她才进府,他就认出来了,她是府上失踪两个月的幕僚暮雪烟。
她之前身怀绝技,又知晓荣府里许多底细,没几日便助他连胜荣王几局。
他急于与她相认,可她竟什么都不记得,还口口声声求他替自己寻医问药。
他遣散了阿成和阿云等人,掀开帘子走进门内,见她出神地坐着,一声不发。
西宁王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平复了片刻,才问:“你这些时日去了哪里?”
“我...”她一时语塞,心中暗自后悔自己没有提前想出个好的理由。
“就因为王妃说了几句重话,你就两个月都没有回府?”这话便是谴责了,西宁王脸上也染了几分淡淡的怒意。
“你若是一走了之,本王倒也能理解。可你如今去了又回来,叫本王如何与王妃解释?”西宁王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连续发问,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离得越来越近。
察觉到危机,暮雪烟缓缓向后退瑟缩在床脚,想着如何回答。
“本王只想弄清楚一件事。”西宁王见她羞涩,便转身背对着她,却不肯离去,声音中也带了十足的焦躁:“你离开之前说的,本王母妃离世同温太妃有关?”
“啊?”她全然不知,只余下一头雾水。
“你说你手下人有证据,要去叫他们拿了来,随后就再也没回来。”他继续说道。
“王爷。”她口干舌燥,这时候才想起将那几句重复了几遍、不愿再念一遍的话语再拿出来解释道:“抱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猛地回过头来,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随后,缓缓摇头道:“我不信。”
“你是不是收了荣王的好处,将她母妃的罪恶抹了去,不肯告诉本王?”他放缓了语气,低声说着,可她莫名觉得他的怒意已经蓄满了,随时可能倾泻而出。
“没有,真没有。”她只可怜巴巴地摇头。
可无论如何解释,他都是摇头不信。
之前活色生香的暮雪烟,那样手段过人、武艺高强,到现在却一脸懵懂、毫无所知,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肯定不是忽然失忆这么简单。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窗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王爷,厢房冷,您还是到夫人房里去罢,别冻着您。”窗外传来了一个老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伺候的下人。
这话仿佛在明晃晃地警告——她知道王爷在暮雪烟房里。
暮雪烟慌了,她对着西宁王摇摇头,用警告的目光看着他,悄声说道:“王爷快走罢。”
他向后退了几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告诉她自己不会善罢甘休,片刻后,缓缓出门去了。
屋内静得能听到暮雪烟砰砰的心跳声和短促的呼吸声。待西宁王彻底离开后,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才出虎穴,又进狼窝,不知道自己之前到底做了多少事情,惹得各方人马都来找她的麻烦。
得想个法子找回记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暗暗在心里想着。
此时,东边正房内,一个面色愤恨的老嬷嬷正对着一位忧郁的妇人说悄悄话儿。
“夫人,老奴早就说过,那女子心术不正,赶出去并非良策,这才几天就又回来了。今儿才是第一晚,王爷就往厢房里钻,须得想个长长久久的法子才好。”
“您还没出阁的时候,老爷就说过,一定要您诞下个一儿半女来,才允许你让王爷纳妾。如今您这一儿半女还没捞着,小妾都快有了。不是老奴多嘴,这王爷也忒不尊重了。”
她这厢只管胡说,却没留意到自己面前的夫人早就眼泪盈满了眼眶。
“胡嬷嬷,之前听你说,我还不信,只觉得是那女子妖媚迷惑。如今看来……”她拿出手帕拭泪,又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看这情形,王爷定是被她勾引了去了,这下如何叫王爷回心转意呢?”
“就依老奴之前说的法子,老爷前儿托人拿了一副烈性药来,索性就用在她身上。”胡嬷嬷比划着,向四周看了一眼,又低下身子说道:“服下那药之后,会止不住地想要男人,到时候把她扔到大街上,丑态毕露,任谁都救不了她。”
夫人咬了会子牙,最终还是下决心道:“就依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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