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盛京城。
昨天夜里,鹅毛般的白雪堪堪落了一宿,天亮才有缓和的趋势。将原本年节里的热闹尽数遮掩起来。
侯府的角门,车舆早早便在那候着,不肖三步,撑着纸伞的人便已然迈进车舆之内。
车轮悠悠旋转起来。
等候的小厮纷纷低头,待车马行远才敢退回,可这样冷的日子,没站一会双耳已然冻得通红。
呼出的白团来回搓热掌心,赶紧钻进屋里守着炭火盆取暖,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起来。
“少夫人也真是,初二回门就这般着急?这样早出门,这沈家也没多远啊!”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另一个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回头看向门外,确保没有旁人在,这才接着说道:“少夫人今日是我们少二爷的生辰。”
之前那个小厮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
生辰?那便难怪了。
虽然才到谢家不久,但这位二少爷的事迹,盛京城内可是无人不晓。
永安世子谢长缙,原本是大邺最年轻的少将军——只可惜,半年前在战场上出了事,待援军赶到的时候,见那原本银白色的铠甲已被鲜血染得变了颜色,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似乎诉说了主人在生前遭受了怎样的伤势。
都说战场上刀枪无眼,连如此骁勇的将军亦不能免俗。
至于这位少夫人,身为沈太傅嫡女,在得知少将军战死的消息后,主动向圣上请愿,说想要嫁入侯府,为将军守节。
这不就是来守活寡么……
“可老夫人昨日不是特意嘱咐,让少夫人今日直接回沈府么?”
旁边的小厮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呵斥道:“你个不长心的懂什么,我家二少爷跟少夫人,那可是从小长到大的情谊,书里叫什么来着……哦对,青梅竹马!”
见此,对方再没接话,转身去倒了一碗热茶,给自己好好暖暖身子。
——
车内,沈凝初垂着眸子,静静地聆听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的吱吱响声。难得起得这般早,即使刺骨的寒意也没能将她的困意驱散。
见自家姑娘满脸困意,云织劝慰道:“天寒车上睡着容易着凉,姑娘且撑一撑,待回了门再睡。”
云织本是外间伺候的二等侍女,只因沈凝初身边的贴身丫鬟星罗因家人生病告假回家,这才有了进来伺候的机会。
如此难得,怎能不尽心。
说罢,又将姑娘膝上的汤婆子往里推了推,用斗篷遮严实了。
一想到今日可以回家见父母,沈凝初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素手撩开锦帘朝外望去,除了偶有几只麻雀,满目皆是白茫茫一片。
见无趣,她悻悻回到车内,缓缓叹了口气。
她从小体弱,最怕的就是寒冷。但若不是裕王相逼,她哪里用遭这个罪。
那次,沈凝初如往常一般,去花房买山茶。偶然相遇,匆匆一瞥,裕王便对她动了念头。
可裕王是什么人,年近而立,身边已经连着死了两任嫡妻,三位妾室,至于通房的丫头更是不计其数。
虽对外说是病故,但死装凄惨。沈凝初曾偶然遇见过一次,那晚她清楚地看见,被抬出来的女子,腿上还带了血,明显是闺房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造成。
事后,裕王府无非便是给那些女子的家人一些银两打发了事。毕竟是皇子,又都是拿着身契,这样的事即便捅到京兆尹府去也没用。
若是自己落入他手,哪里还有命活?
更何况,裕王的生母宸贵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
即便是父亲官居太傅,若是宸贵妃与陛下开口,便是沈家也没办法。所以,沈凝初必须先下手为强。
她最擅长的便是水袖舞,一曲名动京城。中秋夜宴,主动献舞,果不其然,一曲舞毕,圣上展颜,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当着满朝文武及其家眷的面,沈凝初盈盈一拜:“臣女恳请皇上赐婚。”
至于赐婚对象,正是谢长缙。
说起来,谢家与沈家算是至交。两人自小相识,若说般配,确实有些不入流的,说他们郎才女貌。
后来,谢长缙领兵出征西北,在战场上遭了敌人的埋伏,回来的棺材里,只装了那件残破不堪的铠甲。
明眼人都看得出,谢长缙怕是凶多吉少。
但沈凝初没有别的办法。若想真正绝了裕王的心思,平常人家总是无用,更何况宸贵妃已经有意无意表达了对她的中意,有意选其做新儿媳。
所以她把主意打到了昔日这位死对头的身上。
永安侯世子乃忠勇之躯,以表对忠心之臣的慰问,圣上不好拂了这份心意。沈凝初不仅可以给自己搏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名声,也算光耀门楣。
只不过,她不得不扮演起对谢长缙至死不渝的模样。
算起来,一朝赐婚,谢长缙护她一时,她替谢长缙守节三年,一来一往,也算互不相欠。
届时,她已经是许过亲之人,断然当不成裕王妃。
当然,凭借沈家在朝中的地位,圣上也不会让沈凝初去为人妾室。到时候再慢慢寻一门好亲事,一举两得。
只一点,若要稳妥,这件事再不能有第三人知晓。
无他,碍着沈家和谢家的关系,沈凝初和谢长缙当着长辈的面,总是装作好似异性兄妹的亲和模样,除了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侍女星罗之外,没人知晓他们私下里真正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
所以,她请旨嫁给谢长缙之时,基本上没什么人怀疑。
马车停在半山腰处,小厮禀报过后,便搬了小杌子让沈凝初下来。
前面的小道落满积雪,马车过不去,他们只能把马车停在这,拎着东西徒步走过去。
小路的尽头,有一处坟冢,是谢长缙铠甲被埋葬的地方。
谢老夫人总归不信自己孙子就这般走得不明不白,所以不许那件铠甲入祖坟。
可不论哪般,终归圣上给了忠烈的名分,衣冠冢还是要的。
眼下,风雪的势头已经渐渐缓和下来。准备好一会要用的物件,留下驾车小厮看着车马,沈凝初一行人再次启程。
月白狐裘下,烟青色的襦裙随着她步伐,摇曳出优雅的幅度。云织和一众侍卫提着一会要用的东西,跟在后面。
年节底下,本就天寒,又是这样早的时辰,路上不见一个人影。
——
在山的另一侧,玄色长袍的男子压着手里的人,在正对盛京方向的位置,停了下来。
跪在雪地上的人,约么四十多岁,两条胳膊从背后被捆住,眼睛上系着一跟布条,两鬓的发髻扭成两股辫子,下面坠着银饰,这是早年羌兰人才有的习惯。
佝偻着身子,身上的锦袄,当是过年新制的,暗红色的底色,点缀着竹叶图案。
倒是看着喜庆。
只可惜,在落了雪的地上打了滚,一身泥污。
他被蒙着眼睛,只能听见耳边被风呼啸的声音。
身后的玄衣男子拔出长剑,在箭锋触碰上他脖颈的一刻,刺骨的寒蔓延全身。
红衣男子瞬间慌了神,连连磕头说好话,恳请对方饶自己一命。
但显然,他的行为没能打动身后的人,随着高举的长剑落下,殷红的血珠飞溅,四散开来,染红了这满地的白雪。
原本跪着的身子一歪,倒在潺潺血泊之中。谢长缙擦拭干净剑上血污,将其收回剑鞘,立在那,视线一直盯着盛京的方向,沉默良久。
待他回神,前面树下的宋淮不知道已经在那站了多久。
“少将军。”见谢长缙过来,宋淮抱拳一礼:“按照您的吩咐,都已经处理妥当。京城那边也已经打听回消息,侯府上下一切都好。只是您走之后,老夫人病了一场,咳疾愈发厉害。”
“知道了。”谢长缙说完,转身往山下走。
离家大半年,也该回去看看了。
往年,祖母会命人制好糖蒸酥酪,一碗热热的一大早便端过来。她说,新年吃了这个,一年都会甜蜜顺利。
虽然谢长缙不惜食甜,但每年的酥酪,他都会一滴不剩地喝完。
只为了宽祖母的心。
这么久不回家,倒是他最“不孝”的一桩了。
谁知穿过丛林,竟隐约听见前面声响。
“少将军,好像有人!”宋淮说完,不禁狐疑自己是幻听,天寒地冻的,谁大过年的到这荒山野岭来干嘛?
谢长缙听出那声音好似有些熟悉,便寻了过去。
远远地瞧见,丛林之外,俨然立着一处坟冢。
香炉里的檀香点了一会了,袅袅青烟向上漂浮,消散在寒风之内。
坟冢之前,女子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不知道在对躺在里面的亡故之人诉说什么秘密。
可香炉燃尽,人转过来之时,不禁瞪大了双眼。
“那不是……沈姑娘?”宋淮磕磕绊绊地:“她大过年的不好好待在家,跑这来做什么!”
在定睛一瞧,沈姑娘身后的墓碑上,赫然写着——忠烈将军谢瑾之。
永安世子谢长缙,字瑾之。
沈姑娘素来最怕冷,怎么今日冒着漫天风雪,跑来给他家少将军,上坟?
可问题是,沈家姑娘与少将军,不是死对头吗?
谢长缙:对啊,我们不是死对头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