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雪已经停了下来,但到底还是冷的。
沈凝初本就畏寒,加之檀香袅袅,香味熏得她直冒眼泪,没一会,脸颊之上已然冰凉一片。
“姑娘。”云织很有眼力见地递上绢帕,宽慰道:“风里凉,姑娘还是不要太难过了,仔细身子啊。”
她虽嫌少在姑娘近身侍奉,但也知道沈凝初的身子有不足之处。
听闻有一年姑娘不慎落水,当时才开春不久,老人家都说那水里寒气未散,便是从那时开始落了病根。
说起来,当时还是谢家二公子,便是现下的姑爷救下姑娘。
思及此,云织又补了一句:“姑爷若知晓您此番,也会心疼的。”
沈凝初捏着绢帕按了按眼角的泪渍,并未答话,只沉默地盯着那墓碑上的字。
后面,宋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将军您瞧,沈姑娘好像……哭了……”
如此寒冬,站在少将军的坟前抹眼泪,还能是因为什么?
“平时敲不出来,没想到,这沈姑娘对您还挺够意思的!”宋淮感慨道,可一回头,对上的却是谢长缙那低沉的脸,薄唇微抿,一幅思索的模样。
莫说宋淮觉得意外,就连他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看见眼前的一幕。
在他的记忆中,他跟沈凝初的关系完全取决于是否有长辈在。长辈面前,兄妹恭顺,长辈不在,水火不容。
自己这段时间销声匿迹,盛京的人就觉得自己战死是他意料之中,那么逢年过节有人来祭奠也不为奇。
看着前方的少女,用擦过眼泪的绢帕扫去墓碑上的积雪,留下装点精致的贡品,便带着丫鬟跟几个随行护卫一并离开。
临了,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才往山下走去。
宋淮先冲了出去,生怕自己方才眼花,确认了好几次,的确是自家少将军的墓碑没错。
再看那几碟子贡品,都是少将军昔日喜欢的吃食,尤其是那碟子豌豆糕。
“少将军,真是来给您上坟的!”宋淮确认后,惊讶地总结道。
上坟这词终究是不好听,宋淮赶紧狠狠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呸呸,是祭奠!”
见谢长缙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赶紧闭嘴。
但谢长缙却不死心,这里面一定还有其他什么缘故。
活着的时候都不曾以礼相待,死后倒是这般放不下,说出来谁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怎么说?”宋淮狐疑。
谢长缙沉吟:“什么时候来不好,偏赶这么个年节底下的日子,她不是最怕鬼了。”
她个佛珠不离手的人,怎么今日不嫌晦气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宋淮指着墓碑的左上角:“沈姑娘是来给您过生辰的?”
那里赫然写着坟冢主人的出生以及故去的日子。
谢长缙,生于正兴三年正月初一。
在看那些祭品里,摆在最中间的位置,是一碗带着两颗荷包蛋的长寿面……
谢长缙手攥成拳,再不接话。只开口催促宋淮:“在这受冻上瘾了是不是,还不快走。”
——
另一头,可算回到了车舆里头,沈凝初赶紧抱回方才那个汤婆子。
虽说温度已经退去很多,但总是聊胜于无。
旁边云织倒是惊诧一声:“姑娘!您的脸……”
因着刚刚在雪地里流了点眼泪,冷风一吹,原本莹白的皮肤蓦地红了一片。摸上去还有点隐隐的疼。
沈凝初“嘶”了一声。
从小到大,她的运气都很好——如果谢长缙不在的话。
谁知今日也这般倒霉,明明昨晚睡前还敷了一层厚厚的脂膏,眼下竟都白费了。
“罢了。”她悻悻收回手,换个角度想也未必是件坏事,若是在“夫君”的坟前连滴眼泪都没掉,难免惹人怀疑。
云织看姑娘重新把手收回斗篷里面,低着脸,还以为是又想到什么伤心事,便想着宽慰:“夫人知道您今日回家,一定准备了您最喜欢的藕粉桂花圆子。”
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家见到父母,沈凝初的脸色瞬间缓和许多。
以往除夕,她都是与父母、兄长在一块守岁,今年还是第一次没在家过年。
不过好在,年初嫂嫂生产,为家里新添了涣哥儿,想来父母也不至于太孤单。
“一会进了城,先去城东的桂芳斋走一趟。”沈凝初向门口吩咐道。
涣哥儿最喜欢那的雪梨酥,难得见一回,她这个姑姑自然不能空手见侄儿。
谁知话音才落,马车倏地停了下来,伴随着马儿凄厉的鸣叫,原本拢在膝头的汤婆子骨碌碌滚到角落。热水溢出,阴湿一片。
“怎么回事?”云织一边处理着车内的狼藉,一边问道。
“少、少夫人,是山匪!”小厮的声音颤颤巍巍。
不用吩咐,除了留下两个保护马车之人,其余的人一并冲了上去。
听着声音,山匪的人数不少,各个有些身手,与侯府的侍卫打得有来有回。
沈凝初正侧耳倾听,一道鲜血便渐在锦帘之上,伴随着身体装上车璧的闷响。
“不好了,他们是有备而来!”眼见着大量的山匪从林子里钻出来,直奔马车而来,一上来便现将马头斩了下来。
再一下,马车的左轮被砍掉一半。
失去支撑,原本精致的油壁香车很快栽倒下去。
失了重心,天旋地转,车内的所有物件都一并被甩开,那空了的汤婆子不偏不倚砸在沈凝初的头上,闷地一声,沈凝初只觉一阵眩晕。
云织也被扭到了腰,强撑着痛楚,唤道:“姑娘,马车要不得了!”
下一刻,车璧被长刀破开,男子身着兽皮,身材魁梧,出现在沈凝初眼前。
“哟呵,弟兄们,这还有两个美人儿呢!”
原本他们今日出来只是偶然,远远地瞧见这一行人,看着马车的模样,定是个有钱人家。
年前官府管得严,他们不好出手,干了这一票,或许可以把之前的亏损都补回来。
没成想,还有意外之喜!
方才那一下让沈凝初眼前发黑,稍缓和之余,便觉着手腕一紧,随机整个人被粗暴地拎了起来,睁眼便瞧见了山匪的真面目。
男子笑得油腻又猥琐,一如他下巴上那枚黄豆大小的黑痣:“小美人,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
话没说完,一道寒光闪过,银色匕首插在他的手腕上。
趁着此时的间隙,几个护卫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你们先护少夫人走!”
侍卫兵分两路,一路留下来对抗山匪,一路护着沈凝初另寻出路。
“老大!”后面的山匪们见自己领头的手上,赶紧冲过来。
好在没伤及血脉,用布条困住,能暂时止血。
但那男子再没了方才的兴致,吩咐道:“给我追,今日谁能活捉了那娘们儿,老子赏他做二当家!”
“是!”
在侍卫的包围下,沈凝初一路后退,穿过丛林,终于停了下来。
没路了。
石块坠落的声音,诉说着崖底的深不可测。
可后面,山匪已然逼了过来。
“保护少夫人!”所剩的护卫一并冲上去,试图为沈凝初搏一丝生路,留下落单的沈凝初,正对上人群之后,那手上缠着绷带的大当家。
他一步步朝沈凝初逼过来。
“我看你还能往哪逃!”
千钧一发之际,举起的长刀迟迟未曾落下,反而是胸口处出现沾了血的刀尖。
男子双目圆瞪,长大的嘴好似在嘶吼,却不见声响。
终是,沉重的身体直直栽倒下去。
“血……”
这还是第一次亲眼面对死人,温热的血珠渐在自己的脸上,很快便被寒风化作一片冰凉。
颤抖的眼睫抬起,沈凝初眼前熟悉的脸,更让她错愕,才稍稍缓解的头痛,再次剧烈起来。
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谢……”
话音未落,倏地警觉脚腕一紧,方才躺下的人突然紧紧攥住了她。
“老子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不等沈凝初反应过来,便被方才的山匪揪着,一齐朝悬崖下滚去。
——
永安侯,佛堂内。
佛经再次划过一页,已经过了午时。
手中的佛珠蓦地断了线,乒乒乓乓地散落了一地。
谢老夫人睁眼的同时,听见佛堂的门被推开。
“何事如此慌张?”她弯腰去拾地上的散珠。
经过了半年前那一遭,她自觉没什么事是撑不住的。
有什么能比接二连三地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令人崩溃的呢?
李嬷嬷慌道:“是沈家打发人来接少夫人!”
动作一僵,最后一枚珠子没能被捡起来。
今早管家来报,少夫人一大早便离府回门,侯府与沈家的距离不算远,怎么会亲家打发人来寻。
“把管家,连带家里的小厮都给叫过来,一一审问!”
没一盏茶的功夫,几个小厮便尽数招供了:少夫人打发人煮了一碗长寿面,连带着大大小小的盒子,一大早往城北去了。
“糊涂!”老夫人拍案震怒:“这样的事情胆敢欺瞒于我,谢家白养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了!”
见状,几个小厮赶紧跪下磕头:“少夫人吩咐,我等不敢不从。更何况有十几个侍卫跟着,小的就……”
家里闹翻了天,谢老侯爷过来的时候,老夫人说正赶紧吩咐人去寻。
管家虽对此并不知情,但毕竟欺瞒老夫人的消息是他给带去的,若是真算起账来,他难辞其咎,赶紧把家里剩下的人兵分几路,一并往城北去。
老侯爷见自家夫人急得脸都变了颜色,赶紧宽慰道:“夫人莫怕,姩姩有侯府的护卫跟着,不会出事的。”
他们老两口一直对都这个孙媳妇很是满意,别的不提,单是她一腔真情,愿意在瑾之还未有下落之事便嫁进来,足以可见这孩子心性是个好的。
老夫人却越听越伤心:“半年前瑾之出事,现在姩姩又下落不明,到了底下我怎么面对二房他们夫妻!”
派出去的人很快便寻见了残破的马车。
四周尸体陈横,破碎的车璧上满是鲜血。
消息传到侯府的时候,谢老夫人险些当场昏厥,好在老侯爷在一侧,扶住了她。
与此同时,另一个守门的小厮又跌跌撞撞跑进来,指着门口,颤颤巍巍道:“老爷、夫人,寻到二姑娘了!”
“果真?”
“不敢欺瞒老爷,只是少夫人昏迷不醒,被人给带回来正往内院去呢!”
听见人回来了,谢老太太心里的石头稍稍安稳了些。
谢老侯爷问:“是谁寻到的,在哪寻到的?”
明明是这样冷的天,小厮却抹了一把鬓边的泪珠,磕磕绊绊地声音,张了又合。
“是、少爷,给少爷给少夫人寻回来的!”
沈凝初:看吧看吧,我果真遇见他就倒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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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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