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电话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错愣,过了好久才不确定地又说一句:“商总,您是想问全盘性失忆吗?”
商榷不知道关于失忆具体怎么划分的,便问:“什么是全盘性失忆?”
“是这样的商总,”过了一会儿对面才恢复了冷静,逻辑清晰地说:“失忆症一般分为四个类型,即选择性失忆、局部性失忆、全盘性失忆和连续性失忆。这当中除全盘性失忆外都只是遗忘某段时间内的人或事,只有全盘性失忆是指个人完全忘记关于自己的一切。”
商榷听懂了,眉心已经被自己按的发红:“全盘性失忆会影响这个人原本的性格吗?”
“自然,失忆症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精神疾病,专家们一般将失忆症看成是多重人格障碍的标志之一,它远不止影视作品中描述出来的那么简单。商总,您想听关于失忆症的详细解释吗?”[注]
商榷:“你说。”
对面一说就是好长一串:
“失忆遗忘的不仅仅是过往记忆这些表层的东西,而是失去了对于自我的认知。”
“记忆构成了我们关于自身诸多坚定信念的基础,我们内心所保留的过去的经验和记忆,它们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把我们与过去联系起来,一但失忆,即是失去了自我的连续性。”
“商总,您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是您乍然间失去了全部记忆,面对周围不知道是善是恶的陌生人,您会怎么样?”
商榷想了一下,“害怕?”
“是的,”对面说:“我是谁?我在哪?我经历过什么、是什么造就了如今的我?这种对自我的迷失是人心底最根本的恐惧。”
“当今社会人们赖以生存的东西是什么?是物质吗?是食物吗?不,是记忆。我们的身份、性格、乃至价值观与世界观都建立在记忆之上。生命在于记忆。”
商榷:“……”
商榷听完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许久之后才问:“那,全盘性失忆的病人该怎么办呢?我是说,该怎么替他找回自我?”
“重新建立和世界的联系,留存新的记忆。”对面说。
商榷有些担忧:“可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这并不是很难,商总。失忆症患者并不如大部分人想的那样完全忘记了这个世界。比如脑损伤患者能够相当正常地读出常见的单词,却又完全不知道这些单词的意思,这意味着我们关于单词的视觉信息的记忆与我们关于它的语义信息或概念信息的记忆是相互分离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有些人忘记了自己是谁却还能记得怎么骑自行车。”
商榷隔着电话点点头。
“对了商总,虽然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忽然问我这些,但我想您应该是遇到麻烦了。”
商榷顿了顿没说话,他这个心理医生一向非常聪明。
对面说:“失忆症患者失去的是记忆,而非情感。比如那个著名的实验——巴甫洛夫的狗,只要给出特定条件,就能引起相应的反应。我们试想一下,一个失忆的人,他可能会听见某种声音引起某种反应,会不由自主的出现某种恐惧的心理直觉,那么相对的,他也可能会喜欢某种声音、痴恋某种感觉,这些都是独立于记忆而刻进身体里的,很难遗忘。再比如说,在失忆症患者看来完全陌生的人,却莫名对其感到亲切或是厌恶,这些下意识的反应都不与记忆共存亡。”
“即使是在那些最严重的失忆症病例中,‘过去’也绝不可能完全失去对‘现在’的控制。在外显记忆遭受破坏时,过去依然以某种微妙的、发生于意识之外的方式对现在施加各种影响。”
“所以您完全没必要担心这个人失忆了就和以前不一样,即便性格有所改变,他也还是他。另外,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商总,请牢记他是个病人。”
商榷:“……”
商榷举着手机,靠在书房座椅里,缓缓笑了一下。过后,他轻声说:“谢谢。”
相应的,对面也很轻地回了一声笑,然后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之后,商榷在‘嘟’一声里抬头,才看见简燃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书房门口,正面无表情地探进半张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商榷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早上好。”
简燃:“嗯……”
简燃贴着门框不自然地瞥开眼,过后又移回来,闷闷应了一声:“早。”
“昨天睡的怎么样,还习惯吗?”商榷收起手机问。
简燃点点头,走进来几步,好奇地目光沿着书房三面墙壁仔细逡巡一圈,最后还是无可避免地落在书桌后的商榷身上。
商榷双手撑起在桌面,柔顺的头发盖在额前,比简燃的头发略短一点,不至于遮住眼睛。他的睡衣还没换下来,领口露出精巧纤细的锁骨,单薄的睡衣布料从双肩垂落,又在臂弯处堆积出层层相叠的皱褶。
简燃盯着那褶皱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往上挪到商榷脸上,问:“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商榷没有隐瞒:“一个医生朋友。”
“医生?”
“嗯,他向我详细解释了什么是失忆症。”
简燃闻言,忽然又沉默不语了。
他微微向一边撇过头,目光下垂,投下的影子挡住了商榷半面的光。
商榷问:“怎么了?”
简燃抿住唇没说话,露出的一侧下颚线绷的很紧。
商榷张了张唇,忽然明白过来:“简燃,你是不是……害怕?”
简燃一僵,眼眶微微睁大,随即转过身就要走。
“简燃!”商榷立即从书桌后绕出来,几步追到他身后:“简燃,你听我说!”
简燃:“……”
简燃已经迈出去的腿又缓缓收回来,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商榷说话。
商榷慢慢放缓了声音:“你现在的所有感觉都是正常的,我理解你害怕、恐惧,也知道你没办法相信任何人,这都是因为你生病了,你的记忆有些困难,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在这里很安全。”
“你看,”商榷绕到他身前,举起双手,空空如也的手心握紧又松开:“我手上什么都没有,我不会伤害你,好吗?”
简燃静静盯着他的手心。
他自然不是害怕商榷会伤害他。虽然脑海里不见了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可简燃就是觉得商榷于他而言不一样,他比所有人都要亲近温暖。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情感和记忆的断联让他产生了一种迷茫的恐慌。
简燃无声地攥紧了衣摆,低声说:“我……我不知道。”
商榷温声:“没关系,你现在正在拥有新的记忆。”
“……”片刻沉默后,简燃才松开被揉皱的衣摆,抬起手试探性地在商榷手心里轻轻按了一下:“我相信你。”
也只相信你。
热意自两人相触的手心传递,似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经脉倒灌进心脏,如同寒冷的冬日里喝了一壶热水,四肢百骸都随之温暖起来。
简燃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防备之意稍减,但在这时,忽然一道不属于房间里的铃声响起,将简燃吓得一僵,颈肩肌肉都在一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就要缩回手——
“是门铃,简燃。”商榷在他撤回手前及时握住,又在他绷紧的手臂上轻拍两下:“有人来了,我去开门。”
简燃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看着商榷从书房离开,然后走到玄关前打开门。
简燃从书房跟到客厅,看见商榷开了门又关上,再回来时手上就多了一份早点和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
简燃问:“你拿了什么?”
“热包子和智能机,你想吃哪一个?”商榷说。
简燃反应了一会儿,没及时答上来,商榷对着他愣神的脸笑了笑:“逗你的。”
简燃‘唔’了一声,看见商榷先打开了装手机的盒子,凑过去问:“手机?”
“嗯,”商榷一边长按开机键一边说:“原来那部摔坏了,买了部新的,你先用着。”
简燃抬了抬眉,看起来兴致缺缺,手机对他的吸引力明显没有冒着热气的包子来的大。他伸手在保温盒里拿了个包子出来啃,“我不要手机。”
手机已经开机,你好两个字在屏幕上依着笔画慢慢显现出来。
商榷顿了一下,然后立刻想出了解决办法:“那换个智能手表?你喜欢吗?”
“……”简燃噎了一下,“不要,还是手机吧。”
商榷笑了笑,把已经设置好的新手机递给他,单手撑着桌子耸起一侧的肩说:“拿着吧,不然我要怎么联系上你呢?心灵感应吗?”
简燃默默接过了。手机卡已经插进卡槽,商榷帮他导入了联系人。简燃打开通讯录,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名皱了皱眉,然后把屏幕亮给商榷:“哪个是你?”
商榷指了置顶的那个名字,简燃点开电话标志拨通过去,商榷的手机铃迅速响应。
简燃见打通了,于是挂掉电话,然后将除商榷以外的所有联系人一键删除,毫不犹豫。
商榷没来得及阻止:“诶……!”
简燃删完,干脆利落地按灭手机,坐在餐桌前开始吃早餐。
商榷:“……”
商榷有点头疼,扶了扶额头:“你把他们都删了干什么?”
简燃没当回事:“我不认识他们,我有你就够了。”
商榷:“……”
他应该是失忆后导致语言功能有点混乱,无意识地省略了几个字,完整的话应该是‘我有你的联系方式就够了’。
商榷在心里默默替他把话补全了,但心脏还是在胸腔里狠撞了一下,让他无可抑制的心动。
[注]参考与引用:《寻找逝去的自我——大脑、心灵和往事的记忆》(美)丹尼尔·夏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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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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