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镜竹回国那天,带了支巴黎买的钢笔,笔帽上镶着细碎的水晶,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疼。她把笔塞进黎溪源手里时,故意撞了下关咨宴的胳膊:“给我们未来的物理大拿,以后拿诺贝尔奖了,别忘了在致谢里提我。”
关咨宴的脸瞬间红了,手里的咖啡差点洒出来。“我……我还没那么厉害。”
“谦虚什么,”张镜竹挑眉,冲黎溪源挤眼睛,“我可是看过你们俩合作的论文,那思路,比塞纳河的水流还顺。”
他们在学校附近的西餐厅吃饭,黛桐青带来了她的新宠物——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白鼠,装在透明的笼子里,正用黑溜溜的眼睛打量关咨宴。“它叫‘动量’,”黛桐青推了推眼镜,“跟你们高中时给第一窝小鼠取的名字呼应。”
黎溪源看着笼子里的“动量”,突然想起高二那个雪天,关咨宴在草稿纸上画的小鼠,说“像你解不出题时气鼓鼓的样子”。那时的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暖得像融化的蜂蜜。
“对了,”张镜竹切着牛排,突然提起,“我爸的公司在巴黎搞了个物理实验室,缺个助理研究员,溪源你要不要试试?待遇超好,还能跟诺奖得主合作。”
黎溪源的刀叉顿了顿:“我还没毕业呢。”
“可以先实习啊,”张镜竹放下刀叉,“下个月就走,我帮你跟教授请假。”
关咨宴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巴黎……很远吧。”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刮走。
“不远啊,现在飞机方便得很,”张镜竹没察觉他的异样,“再说溪源这么优秀,总不能一直困在本地吧?她该去更广阔的地方。”
黎溪源看着关咨宴低垂的眉眼,突然觉得牛排有点嚼不动。她想起上周去他家吃饭,他母亲炖的排骨汤,说“溪源啊,我们家咨宴没什么大本事,但会对你好的”;想起他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原子胸针,说“量子纠缠不会因为距离消失”。
“我考虑一下。”她的声音有点干。
送张镜竹去机场的路上,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玻璃上蒙了层薄薄的雾气。“你别装傻,”张镜竹擦掉雾气,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关咨宴刚才那表情,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镜竹,”黎溪源的指尖划过玻璃上的雾气,“你不懂,他……”
“我怎么不懂?”张镜竹打断她,“我爸妈就是这么散的!我爸想留在国内搞艺术,我妈想去纽约学舞蹈,谁都不肯妥协,最后只剩离婚协议书。”她转头看黎溪源,眼里的认真不像开玩笑,“喜欢不是光靠量子纠缠就能撑下去的,现实是把钝刀子,慢慢割,更疼。”
黎溪源没说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她知道张镜竹说的是实话,父亲的公司最近又出了问题,林叔叔不止一次暗示“需要溪源帮衬”;关咨宴的母亲上个月查出糖尿病,每周要去三次医院,他课余时间在便利店打工,晚上还要帮母亲看摊。
这些现实的褶皱,像玻璃上的雾气,慢慢模糊了曾经清晰的未来。
物理实验课的最后一次报告,两人合作测三棱镜的折射率。关咨宴调试分光计时,手指在旋钮上停了很久,始终调不准平行光管。“我来吧。”黎溪源接过他手里的扳手,指尖碰到他的,像触到了块冰。
“对不起。”关咨宴的声音很轻,“最近总走神。”
“我知道。”黎溪源的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上,他又去打工了,袖口还沾着点便利店的咖啡渍。
报告交上去那天,教授在办公室单独找了黎溪源。“巴黎的实验室我听说了,”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是个好机会,你的天赋不该被埋没。”他顿了顿,“关咨宴那孩子……很努力,但他的家庭情况,可能跟不上你的脚步。”
黎溪源走出办公室时,看见关咨宴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她落在实验室的笔记本。他把本子递给她时,指尖在封面的原子胸针上停了停——那枚胸针她一直别在上面,像个无声的承诺。
“我妈让我问你,周末有空吗?她包了饺子。”他的声音带着点试探。
“周末……要去医院看我爸。”黎溪源避开他的目光,“他最近不太舒服。”
关咨宴的眼睛暗了暗,像被吹灭的烛火。“那……下次吧。”他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下,“巴黎的事,你想好了吗?”
黎溪源的心跳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发紧。“还没。”
“去吧。”关咨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决绝,“你该去的,就像解物理题,总要有个人先迈出第一步。”他笑了笑,眼角的浅纹里盛着化不开的落寞,“我妈说,好姑娘就该像星星,离得远,才看得清。”
黎溪源看着他走进楼梯间的背影,突然想起高中时他在雪天里跑开的样子,一样的倔强,一样的让人心疼。
张镜竹走的前一天,黎溪源在图书馆整理旧书。曾雅淇抱着本《分子生物学》坐在对面,小白鼠“动量”在笼子里跑圈,尾巴扫过笼壁,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今天去退了物理竞赛的报名费,”曾雅淇突然开口,笔尖在“基因重组”四个字上顿了顿,“说要把钱省下来给你买机票。”
黎溪源的手指攥得发白,书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她想起关咨宴钱包里那张泛黄的照片,是高中颁奖礼上的合影,他在背面写着“要跟溪源一起去北京”。
“有些事,”曾雅淇的声音很轻,“就像细胞凋亡,是注定的。”
黎溪源没说话,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摊开的《时间简史》上,晕开了“宇宙膨胀”四个字——原来宇宙一直在变大,人和人的距离,也一样。
去机场那天,关咨宴没来。黎溪源在安检口回头望了三次,只看见张镜竹在催她“快点”,黛桐青抱着“动量”,眼里的担忧藏不住。
飞机起飞时,她在包里发现了个信封,是关咨宴的字迹,比平时潦草了很多:
“黎溪源:
实验室的分光计我调好了,数据放在你抽屉里,记得填进报告。
巷口的豆浆店换了新老板,甜豆浆没有以前好喝了,你别去了。
我妈说,谢谢你陪她包的那几次饺子,她总念叨你爱吃酸菜馅的。
巴黎的冬天比这里冷,记得带围巾,我织了条灰色的,放在你衣柜最下面,别嫌弃针脚粗。
关咨宴”
信封里还夹着张照片,是大一开学那天在图书馆拍的,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笔记本上,她的笔停在“量子纠缠”四个字上,他的手离她的只有一厘米。
黎溪源看着照片,突然想起关咨宴说过的话:“复杂问题拆成小块,总能解决。”可有些问题,拆得再碎,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五年后,黎溪源在巴黎物理实验室收到一个包裹,寄件人地址是国内的物理系。打开时,里面是本泛黄的《大学物理实验》,扉页的合影上,少年的笑脸被阳光晒得发白。夹页里有张纸条,是曾雅淇的字迹:
“关咨宴去年结婚了,妻子是便利店的收银员,会做提拉米苏,他说味道跟你弹的《月光奏鸣曲》有点像。
黛桐青的小白鼠繁育到了第五代,还叫‘动量’。
我在研究肺鱼的休眠基因,它们能在干涸时等七年,可有些等待,熬不过现实。”
窗外的雪落进塞纳河,瞬间就化了,像从未存在过。黎溪源摩挲着那本旧书,突然想起大一那年,关咨宴在图书馆说的“永远一组”,原来有些永远,短得像物理实验课的四十五分钟,铃声一响,就该散了。
玻璃上的雾气又浓了,她伸手去擦,指尖划过的地方,像道没说出口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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