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初雪落下时,黎溪源正在实验室调试干涉仪。红色的激光束穿过镜片,在墙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像谁在黑暗里织了张网,网住了七年的时光。
助理敲了敲门,递来个厚厚的信封:“黎博士,国内寄来的,说是您的同学。”
信封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邮票是国内发行的“量子纠缠”特种邮票——她记得这套邮票发行时,关咨宴跑了三家邮局才买到,说要“贴在给你的每封信上”。
拆开时,掉出张照片。是黛桐青寄来的,背景是高中的物理实验室,里面摆着几排小白鼠笼子,最前面的笼子上挂着块牌子,写着“动量七世”。照片背面有行小字:“它们还在等,可我们都不等了。”
黎溪源的指尖捏着照片,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天,关咨宴在实验室给小鼠喂粮,说“等它们繁育到第十代,我们就去领证”。那时的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暖得像融化的黄油,她以为那就是永远。
手机震动了下,是曾雅淇发来的邮件。附件是篇发表在《自然》上的论文,标题是《肺鱼休眠基因的分子机制》,通讯作者栏印着她的名字。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它们能等七年,我们不能。”
黎溪源点开论文,看到引言部分写着:“感谢黎溪源博士提供的物理模型参考,让基因序列的时空分布分析成为可能。”她想起高中时曾雅淇说“细胞分裂像自然写的诗”,原来有些安静的坚持,真的能开出花来。
傍晚去参加学术晚宴,主办方给每位嘉宾准备了伴手礼——支钢笔,笔帽上的水晶和七年前张镜竹送的那支很像。她握着笔,突然想起关咨宴总用的那支黑色水笔,笔杆上刻着“物理竞赛纪念”,是他高中拿奖时发的,用到笔帽都磨掉了漆。
“黎博士,”张镜竹端着香槟走过来,她的头发剪短了,眼角有了细纹,“下个月回北京吗?顾依人要结婚了,说一定要见你。”
黎溪源摇了摇头:“项目这边离不开。”
“你啊,”张镜竹叹了口气,“还是这么犟。穆谷元去年骑摩托车进藏,在可可西里摔断了腿,现在在老家开了家修车行,说‘再也不折腾了’。”她顿了顿,声音放低,“关咨宴……上个月生了个女儿,眼睛很像你。”
黎溪源端着酒杯的手晃了晃,香槟洒在米白色的礼服上,像朵突然绽开的苍白花朵。“知道了。”
“他还在那家便利店打工,”张镜竹看着她,“晚上帮他妻子看甜品摊,听说提拉米苏卖得很好,有人说‘甜得像月光’。”
黎溪源转身走向露台,雪落在睫毛上,凉得像没说出口的话。七年前离开时,她在飞机上拆了关咨宴最后那封信,里面夹着张纸条,是他母亲的字迹:“溪源,咨宴织围巾时戳破了七根手指,说要织得软一点,才配得上你的钢琴。”
那年冬天,她在巴黎的公寓里找出那条灰色围巾,针脚歪歪扭扭,像他画的受力分析图。她裹着围巾弹《月光奏鸣曲》,弹到一半突然停了——原来没有他在台下,再熟悉的旋律也会走调。
晚宴结束后,黎溪源收到顾依人的视频请求。屏幕里的顾依人穿着婚纱,身后的穆谷元正抢她手里的捧花,闹得像高中时在火锅店的样子。
“溪源!你到底回不回来?”顾依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大家都在等你,关咨宴……他昨天还问起你,说你以前总嫌他煮的奶茶太甜。”
黎溪源看着屏幕里熟悉的笑脸,突然说不出话。她的实验室墙上挂着张合影,是去年在日内瓦参加学术会议时拍的,她站在诺奖得主身边,笑得得体,可只有自己知道,西装口袋里藏着半块没吃完的提拉米苏——是路过唐人街时买的,甜得发苦,像那年冬天他母亲烤的味道。
“我……”她刚要开口,视频突然卡了,屏幕上的顾依人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像幅被打湿的水彩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黎溪源走到书架前,抽出最底层的盒子。里面放着七年来没寄出的信,最上面那封写着:“关咨宴,干涉仪的条纹很稳定,像我们当年算的动量守恒,可为什么我总觉得,少了个变量?”
她拿起那支新钢笔,在信封上写下地址——是高中时关咨宴家的地址,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住。笔尖落在“收信人”一栏时,突然顿住了。
雪落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像谁撒了把盐。黎溪源想起七年前那个清晨,关咨宴在图书馆的旧书里夹的纸条:“等你回来,我们再做一次三棱镜实验,这次我一定调得准。”
可有些实验,错过了最佳时机,就再也出不来正确的数据了。
手机又震动了,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手里举着块提拉米苏,笑得眉眼弯弯,眼角有颗和关咨宴一样的痣。
黎溪源把手机屏幕按灭,雪光映在她脸上,像蒙了层霜。她知道,有些约定,从说出口的那天起,就注定要过期。就像那台干涉仪投下的条纹,再清晰,也挡不住时光的衍射,把曾经的明亮,磨成一片模糊的灰白。
盒子里的信终究没寄出去,和那条灰色围巾一起,锁进了衣柜最深处。巴黎的雪还在下,实验室的激光束依然明亮,只是墙上的干涉条纹里,再也映不出两个并肩解题的少年了。
七年之约,终究成了未拆的信,和那句藏在时光里的,“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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