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忆

“我说,我们结婚了。”裴照珩重复了一遍。

他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从夹层里抽出一张卡片似的东西,递到江浸月的面前。

那是一张制作精美的深红色卡片,上面印着两个人的名字——江浸月,裴照珩。以及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象征着“合法伴侣关系”的特殊徽记。

右下角还有一个钢印的日期。

那个红色的钢印很大,甚至盖在了证件照上两人的脸上,红色墨水浸透了眉眼,也盖住了两人的神情。

江浸月发现裴照珩的耳根红得要命,证件照里面和此时站在面前的本人都是。

这让他感到一种熟悉感,很多东西变了,也有很多东西没变。他顺势转移了注意力,勉强不去思考那些冗长的、从体内涌上来的坏情绪。

裴照珩没有收回结婚证,却又眼巴巴的盯着江浸月的手指,视线跟着江浸月的动作打转,似乎很担心他会一怒之下将这个代表两人关系的结婚证撕个稀烂。

这副熟悉的,像是在等人欺负的狗狗眼,让一股顽劣的破坏欲又探出了头,将那些混乱的,莫名其妙的情绪暂时压了下去。

他看着裴照珩那张脸,忽然笑了。

是一个灿烂的、带着几分恶作剧意味的真切笑容。他这一笑,仿佛驱散了病房里所有的阴霾,连苍白的光线都变得温暖起来。

裴照珩看得微微一怔。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见过江浸月这样笑了。

“好吧。”

江浸月开口了,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那把沙哑的嗓音因此也显得不那么难听了。

“那就听你的吧,裴小珩。”

裴照珩眼睁睁地看着江浸月朝他比了个耶的手势,还晃了晃,脸上是那种他既熟悉又感到陌生的、狡黠的笑容。

“我可以暂时听你的,养一养这破破烂烂的身体,也不去过问……那些会让我痛苦的事。”

“不过、裴小珩,你得答应我,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要是难受了就得照顾我,端茶送水,还要给我买最好的祛疤膏。”

“毕竟、你现在可是我的伴侣。”

江浸月理直气壮的点了点结婚证上的名字,以此来报复裴照珩刚刚的话。

裴照珩那张一向沉静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类似于“系统崩溃”的空白。

江浸月非常满意这个效果。他甚至觉得,如果裴照珩的头顶有个进度条,现在大概已经因为过载而卡死在了99%。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欣赏着成熟版裴照珩这副呆滞的模样,心里那股因为失控而产生的烦躁和恐慌,奇异地被抚平了许多。

你看,就算世界天翻地覆,裴照珩还是那个被他一句话就能噎住的裴照珩。

这让他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成就感,记忆里,他总是乐此不疲的用这样小小的恶作剧来对付裴照珩。

每当看到裴照珩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他便觉得逗一逗这个一本正经的家伙,便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

裴照珩看着他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17岁的江浸月,就是这样,像个小太阳,能轻易驱散周围所有的沉闷和阴霾。他默默地收回手,在裤缝边不着痕迹地握了握,指尖甚至有些冰凉。

他几乎要忘了,少年时的江浸月,是多么喜欢这样捉弄自己。而每一次,他都毫无招架之力。

他想起了九年前,那个同样是从地狱里被拉回来的江浸月。

那时的江浸月才十八岁,刚刚成年,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浸月都拒绝和任何人交流。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白天拉着窗帘,晚上开着灯,整夜整夜地失眠。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在最好的医疗条件下慢慢愈合、结痂,最后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疤痕,但心里的伤,却似乎永远无法痊愈。

那个总是笑着、闹着、浑身充满活力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阴郁、眼神空洞的青年,他甚至会主动划开愈合的伤口,只求痛苦带给他的片刻安宁。

裴照珩试图接近他,陪伴他,但他所有的关心都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在外。

直到裴照珩过生日的那一天,江浸月破天荒的从房间里出来,捧着蜡烛,轻声询问裴照珩的成人礼愿望。

即使陷在无尽的痛苦中,江浸月依旧记得他们曾经的约定。

火光后江浸月模糊不清的眉眼太过于温柔,那个卑劣的、可耻的、他从未敢宣之于口的愿望,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浮了上来。

“我想要……”他顿了顿,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每一个字,“……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

话一出口,裴照珩就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卑劣到了极点。

这算什么?挟恩图报吗?

然而,预想中的拒绝没有到来。

“这是求婚吗?”

江浸月的似乎笑了一下,声音依旧沙哑,但那五个字,清晰地传进了裴照珩的耳朵里。

他鼓足勇气点头。

他想说“是”,他想告诉他,是的,这就是求婚。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我想用我的一生来照顾你,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就在他点头的那一刻——

“砰——!!”

窗外,一朵巨大的烟花毫无预兆地在夜空中轰然炸开,璀璨的金色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无数绚烂的烟火接二连三地升空,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将室内的一切声响都彻底掩盖。

裴照珩看到,在忽明忽暗的烟火光芒中,江浸月的嘴唇动了动。

那句话被淹没在了震耳欲聋的烟花声里。裴照珩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他只看到江浸月在说完那句话后,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他吹熄了蜡烛。

裴照珩的思绪被江浸月的动作打断,他想去拿一旁柜子上的苹果,裴照珩便站起身。

江浸月靠坐在床头,背后垫着两个柔软的枕头,是裴照珩刚帮他调整好的。他的目光追随着裴照珩的动作,专注地看着裴照珩削苹果。

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把小巧的白瓷水果刀,刀刃贴着果皮,匀速而稳定地旋转,长长的、完整的果皮像一条红色的缎带,垂落下来,几乎要碰到地面。

“厉害,什么时候练的?”

江浸月好奇的把玩着那条长长的苹果皮,裴照珩并没有回答,将削好的苹果果肉切成小块,放进一个干净的白瓷碗里,又插上一根银质的小叉子,然后才端着碗放在江浸月的手边。

“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些清淡的流食。”裴照珩将一包湿纸巾拆开,放在一旁,方便江浸月玩腻了擦手。“晚一点我让张姨送粥过来,你想喝皮蛋瘦肉粥还是小米南瓜粥?”

“张姨还在?那肯定是她做的海鲜粥了!我每次来你家都要吃好几碗。”

江浸月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17岁的记忆里,裴家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厨艺精湛的阿姨,是他为数不多能光明正大和裴照珩回家的理由,张姨端出来的那碗热气腾腾、用料十足的海鲜粥总是让青春期的男孩们雀跃。

裴照珩拿着勺子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自从他出事后,闻到海鲜的腥味就会反胃,张姨已经十年没在家里做过那道菜了。

这份错位的记忆,轻轻扫过他心脏最敏感的地方,带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刺痛。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等你好一点了,再让张姨给你做,好吗?”

江浸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笑得急了,牵动了伤处,让他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气,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他叉起一小块苹果放进嘴里,清甜爽脆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缓解了喉咙的干涩。他眯着眼,享受着这久违的清爽口感,脸上的笑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含杂质的明亮。

“好一点是什么时候?裴照珩、裴小珩,你是在哄小孩吗?”

他半开玩笑地吐槽道,那声“裴小珩”叫得又顺口又自然。虽然论心智,记忆停留在17岁的他,在27岁的裴照珩面前确实像个孩子,但他说话的语气里却依旧带着已经习惯的调侃。

裴小珩

裴照珩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过江浸月这么叫过他了。

自从他接管家族事务,所有人对他的称呼都变成了毕恭毕敬的“裴总”。而江浸月,在他们后来的关系里,也只是沉默地、疏远地叫他“裴照珩”。这声久违的、带着少年气的昵称,几乎让他产生一种时空错乱的幻觉,仿佛他们真的回到了那个穿着白衬衫、在梧桐树下谈天说地的年纪。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这句玩笑,病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随后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的护士。

“江先生,感觉怎么样?”医生的声音温和而平稳,目光落在江浸月身上。

“我?挺好的。”江浸月眨了眨眼,嘴里还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回答。他看着医生,又看看裴照珩,脸上是那种上课被老师突然点名的、略带无辜的茫然,“就是……觉得我是17岁,还浑身都疼。”

“哦?”陈医生闻言,走近了几步,他温声对江浸月说:“江先生,别紧张,我帮你简单检查一下。”

一番检查过后,医生与裴照珩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随即对护士交代道:“给江先生再抽一管血,送去做个详细检查。另外,联系一下脑科的神内专家,安排一次会诊。”

江浸月噢了一声,看着护士在他的手背上抽血。

陈医生则是和裴照珩一起走出了病房,在走廊的尽头停下。

“裴总,”陈医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从目前的表现来看,江先生出现的可能是‘分离性遗忘’,也叫心因性失忆。头部的外伤或许只是诱因,巨大的精神创伤或无法承受的压力才是主因,这直接导致了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选择性地遗忘了造成创伤的某一段记忆。只是……”

“只是什么?”裴照珩的声音绷得很紧。

“只是像他这样,完全遗忘长达十年,并且记忆和自我认知完全退回到创伤发生前的状态,非常罕见。”陈医生推了推眼镜,“这说明,他在这十年里所承受的压力,可能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能想象的极限。他的大脑为了保护自己,选择‘重启’回了那个最安全、最幸福的时间点。”

“换而言之,江先生的状态非常危险。”

[猫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失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六十二年冬

橘涂十一日

西江的船

貂珰

狩心游戏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失忆,但已婚有狗
连载中别吐毛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