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多空气幽深,嗅之清涤心肺,韩沣墨听着书童禀报,知晓急事无奈两人作别,她闲暇无事,便拣了一个歪到的粗木,粗粝的树皮早经风雨拔剥干净,轻轻坐下,看着脚边彩色蘑菇,终是忍不住颜色好看,欲俯身摘下欣赏一番。
“有毒!”
手一顿甫又往下,菌柄粗厚,前些时日雨多地湿,轻微动作便连着下面的菌丝带了出来,菌盖平展上红下青,嫩白的菌柄被清透般十指轻轻握着,极致的色差让赵时逸生出些蛇蝎美人的怪想。
秦瑜余光睨到他坐下,粗木瞬时往下矮了一截,间或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慌张间往后倒去,却被横过来的臂膀轻轻揽住,她忙起身远了两步,压下欲跳出来的心,只低头转着手中的蘑菇,看着里面渗出些汁液,担心染了毒性,愤愤然扔到了远处。
气氛一滞,穿林的风似也觉得此处高障,在离两人十步远处刮起了旋风,携着落叶枯草打着转儿往上升腾。
她不知在较劲什么,只固执地开不了口,便听到耳边传来低叹一声,似是无奈妥协道,“前些时日...”
“前些时日唐突打扰,已无事了。”
赵时逸紧紧盯着她,皱着眉头思考她话中的意思,理了理思绪,接着说道,“秦伯父之案...”
“多谢赵尚书关怀,我父亲之案自是相信朝廷法度,天理昭昭,不会冤屈好人,此次好友相帮,更有韩大哥朝堂辩驳,给父亲挣的转缓,就不劳尚书大人费心了。”
再一次被打断,再迟钝的人也晓得气氛不对了,抿了抿嘴角,她这是拿捏他前些时日没有出面冷嘲热讽了,句句刺耳,嫣红双唇上下翕动,吐出的话语可真扎心扎肺。
赵时逸冷笑出声,震得林间鸟飞叶颤,福顺和福安蹲在远处树杈上,被扑棱了一脸的鸟毛,福顺摸了一把脸,忽然脸色惴惴,因为前些时日主子受伤接连事忙,他把表小姐前脚送汤,他扮作主子欣然接受,后脚秦小姐丫鬟来求见,冷坐一晚的事情忘了禀告,眼下秦小姐这般必定是找后账了。
福安则嘀咕这秦小姐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若没有主子背后筹谋,秦伯商的头颅早落地了。话音刚落下,耳边生风,亏着躲得快,跳到了旁边高树上,树枝摇晃,枯叶簌簌落下,感到远远投来的凛冽,两人忙收了脚,缩在树上任风飘摇一阵。
“我自不知秦小姐何时好友这般多了。”
“自是比不过尚书大人胜友如云,红颜知己了。”
赵时逸眼下彻底冷了脸,以往跌宕风流之时,一双桃花眼中带着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此时冷清肃脸,生硬气势迫的人不敢直视。
秦瑜气闷自己脱口而出后面这句话,身体上下起伏,脸颊漫上一片红晕,流云遮日,深林中失了光影,幽深中俏丽惑人,见着眼前人冷了脸,也来了气性不欲出声。
“几日未见,还以为秦小姐循规蹈矩了,却不知和顺皮囊下依旧离经叛道,看来教训不够!”
他以为他是谁,刚正经了几日,这便教训起她了,以往他可是桃花楼的常客,此刻在她面前装的清新俊逸了,若真是君子品性前世也至于和她纠缠一起。
“你又算哪门子好人!”
句句往心窝上插去,赵时逸血上涌,恨不得堵住面前娇嫩樱唇。
远处枯枝断裂的声音清晰传来,轻柔声音遥遥传来,“表哥?”
转身之际便听到身后忙乱步伐,回首间只留那抹浅浅的雪青色隐入郁郁葱葱中,艳阳挣破云层,刹时密林中泄露天光,最终还是未落在那处纤柔细背上。
应景深深浅浅的走近,细细解释着她初来上京,无人相识,听他人说表哥来了密林,话说到此脸上带着绯意,内心羞赧的不敢直说来寻他,想到嬷嬷的话,便鼓起勇气清澈的眸子望着眼前人。
嬷嬷说她眼眸水润,雾蒙蒙的看人只把人看软,她来了上京不久,物厚民丰远非小城所比,更不用提穿的是软烟罗,用的胭脂粉黛,就这么日日用着,心也变的飘忽。
表哥神采英拔,渐渐和她心里意中人模糊的轮廓重叠起来,她便开始心慌,开始自惭形秽,甚至患得患失,她转眸望着远处,明明刚刚看到了一道倩影,心内胡思乱想着他们背着别人来到此处是否有了首尾。
这种对表哥的亵渎让她心底仰望钦慕的遐想更显卑怯,忽有些不甘般立在身旁,好似这样彰显她的不一般。
秦瑜不知为何落荒而逃,靠着一臂宽的粗树气喘,脸颊上微凉湿意,她仰头看去,树上飘忽落下半黄树叶,光影闪烁间她好似回到前世那年深秋,护国将军府老夫人大寿,她穿了一身石榴红襦裙,腰身勒的紧紧的,铜镜中她巧笑嫣然,是脱了桎梏,占据主动高位的沾沾自喜。
宴会当日,当她站在正厅门口,远远看着赵时逸和应景相携而来,她给他整理玉佩,抚平衣襟上褶皱,赵时逸摸了摸她的手,温和地牵着她上前,老夫人和赵夫人坐在上首说了两句话,应景便低头害羞了起来。
下面丫鬟也都凑趣笑着,肃静小巧的脸更是羞的通红,赵时逸在背后牵起她的手,她挣脱不过,那等幸福的场面刺伤了她虚假的面庞,维持一早上的嘴角忽然僵住了,她猛然后退两步,心里砰砰跳了起来,仓皇逃窜下,找到了边角处凉亭内残喘,凉风习习,许久才吹散心内的燥热和羞愧。
秦瑜哂笑一声,两世重叠,她太过害怕直面她,只觉羞耻不堪,卑鄙龌龊。
直至出了密林,看着马场上传来的追逐打马球的声音才把一直萦绕耳边的絮絮低声驱散,紫叶在远处候着,正在俯身回禀着,前面站着的还是上次不欢而散的固安郡主。
她一身火红的骑装,脸色不耐,“你主子呢?”
“固安郡主,你找我。”
固安修长的脖颈直挺挺的立着,置气般不说话,只上下打量她,眼神示意她先开口,秦瑜嘴角仰起笑意,委身请安,“固安郡主金安,不知找臣女何事,臣女惶恐。”
一句一个臣女,气势哪里示弱,固安郡主故意不喊起身,心内别扭若不是她主动寻她,她必定不会来找她的,气咻咻地看她撑到几时,忽见她盈盈起身,眼神玩味,笑意盈盈。
“你...”固安甩了袖子,却不敢直接离开,晓得她也不会追自己,更觉被拿捏般气闷。
“固安郡主,臣女乞怜给个好脸色,否则周围贵女只怕明日寻到了乐子。”
固安往高台望去,果然见许多贵女往这里望来,只恨恨道,“那样最好。”却是转过了身来,脸上不那么疏离,她本就矜贵,带上亲和,便又浑然天成的明媚。
“明日秋猎,你和我组队。”
未明山庄秋猎还未开始,声势浩荡内外皆知,今晨内庭传来消息,明日圣上亲临,便使这本就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般,太常寺,光禄寺接手了酒澧膳馐之事,未明山守卫则交由殿前司,此刻后山早被侍卫亲军寸寸翻过来,顺便放些野鹿和兔鸡等寻常走兽,便是为了明日狩猎夺彩。
难得的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权贵子弟早摩拳擦掌,今日便开始在围场操练起来,还有骑射,马球,因大长公主做东,加上了女子组队狩猎,眼下相交好友便三三两两约好明日一起。
秦瑜感激地看向固安郡主,她还是这般心善至纯,不然自己必定一人。
既然合作便不想拖后腿,两人也选了马匹加入浩大队伍中,固安郡主本就善骑射,转了两圈看着迎面的尘土,便没了兴致,秦瑜也觉得此刻犹如临时抱佛脚,一拍两合上了高台。
深林出显现两人,秦瑜转了视线故作不知,固安郡主脸色不佳,嘀咕着,“听他人说去了树林深处,原来是和他表妹在一起,一股小家子气。”
看着远处那人蜜荷色绣暗纹襦裙,秀脸细眉,樱桃般小嘴微微上扬,气息柔和,在冷硬那人身旁更显小家碧玉般清雅,绝不是固安郡主口中的小家子气。
她刚欲把那般气话抛之脑后,那句他人便在舌尖辗转,联想到她刚才在深林中听到应景也说是他人说到,两厢巧合,便由不得她多想,这个他人是谁,何人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还是有人在盯着赵时逸。
心内繁思,脸上便也挂上了沉思,听到固安郡主哼声,才发现她看着她,傲气地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这哪儿是哪儿呀,秦瑜哭笑不得直喊冤枉,迎着固安郡主犹疑不定地眼神,保证说道她根本对赵时逸没有杂心,却也无法解释刚才深思为何。
固安郡主兀自摆手,很是大度地说道,“你直接承认也无妨,一个表妹不屑放我眼里,你...还能算作对手。”
秦瑜再也禁不住笑起来,脆若银铃般。
赵时逸遥遥望去,和自己便寒声冷语,句句不落,和她人谈笑风生,那双潋滟圆眸微弯,似清泉映初月,朦胧虚幻,迷智惑心,一丝莫名郁气心头乱窜险些冲破冷静自持。
应景看着身旁人一顿,尺般精准步距微乱,抬首顺着视线望去,明眸间爽朗笑意乍现,依旧初见时的那身着装,微乱中洒脱炽热,自不知的娇媚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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