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很长一段日子没有瞧见莫师,三月有余。
听上菜的小哥说,莫师近些日子转了性,帮老爷打理起霄楼的生意,勤恳的劲头真真是脱胎换骨。如此,莫老爷便不再干涉他去飞星阁寻雪娘,两厢无事。
是以他不晚归敲门,我再未见过他。
雪娘自登台挂牌端了个清高的样子,偏挡不住京城王孙公子趋之若鹜,身价是水涨船高,飞星阁的主事高兴地嘴都咧到耳根了。
京城入了秋,飞星阁仍是百花争艳的季候,惹人眼红。
坊间,雪娘的风花雪月像极了秋后的黄叶,有风无风都扑簌簌地朝我这平头小百姓砸来。
街头街尾都在传,雪娘是个外邦奸细。
两日前,京城最顶尖的宫廷舞姬去飞星阁寻雪娘比试。前因是一个看过雪娘跳舞的公子,醉酒之下嘲顶尖舞姬的造诣竟远不及雪娘。
顶尖舞姬怎受得了这般轻蔑,直接上门要同雪娘比试。谁料不比不要紧,一比,这舞姬真真败下阵来。
宫廷舞姬落败,她学舞并非一朝一夕,在雪娘的舞步中她似乎看见夹杂着的外邦宫廷舞步。
比舞事小,猜测事大。雪娘生得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兼知书达礼,举手投足间皆透出一股子不凡。
传言最怕有心人,雪娘的对头借由此事去官府击鼓。不知为何,官兵提审雪娘时,已是人去楼空。
我在酒楼的小窗子眼瞧飞星阁的妈妈在门前哭花了妆,雪娘一走,京城也冷冷清清的。
物是人非……我提笔理账本,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数月不见的莫师。外面天光正好,他立在我面前,让我有点白日见鬼的觉悟。
身子相较之前单薄许多,这身灰衣他没撑起来。我手里的笔被抽走,莫师拽着我的手腕:“陪我喝酒。”
“不去。”
大白天喝酒,掌柜发现岂不是要扣光我的例银?
身后没了声音,我偏过脸去瞧,身子却蓦地离地,莫师将我扛在他的肩头,难受的我差点吐出吃进去的粥。
容不得我反抗,莫师直直从账房把我扛出去。一路伙计客官意味不明的眼光投到我的脸上,我想起自己是男装。
莫师在他的房间将我放下,我捂着胃好一阵,他那边启开坛封,咕隆隆灌下去大半坛,也没提让我喝酒的事。
“雪娘没如何,老娘倒是快被你压死了。”
浆洗衣裳的大娘吵架总喜欢撂这两个字,颇有几分气势逼人。莫师的神情瞬间哭笑不得,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么个话。
这场酒最终以莫师喝死过去,换我扛他到床上为结局。离开房间时,莫老爷面色冷峻立在房门前,身子微晃腿脚僵直,也不知来了多久。
我径直从莫老爷身边擦过,再没瞧他。
醉后的莫师灌了我几大口酒,胃里更加难过了。回房的路上,淡淡的花香掠过我的鼻尖,念起我初来霄楼栽下的桂花,我快步穿过回廊,攀上后院的墙头。
天光尚好,我在墙头惬意地昏昏欲睡。一道黑影落在我身旁,我半梦半醒,重心不稳跌了下去。黑影要拉我一把,我已经摔在地上。
因为他没站稳跟着摔下来,而我光荣沦为肉垫。我想,骨头大概是散架了。
可没等我喊疼,先有人倒打一耙叫唤起来。
我欲起身,头发缠在他的指间,那是一双指骨细长的葱白手。他的手很好看,透过指尖缝隙能看见他白净清秀的脸,青翠玉坠子从他贴身处滑出掉在我脸上,还留有温热。
还没细瞧,青坠子的主人站起身来,向我伸出一只手。
“起来还是再躺会儿?”
我搭上他的手借力起身,一个借力过大,扑到他的胸膛。他的坠子好生眼熟,本想更仔细的打量一番,头顶一直传来男子干咳的声音。
我很识趣的退开半步,瞧见他的耳廓红了。盯着他的坠子和脸,我将将确定了眼前人,笑道:“你不是……我那乖儿子嘛!”
东水巷段家的第三子,段逸。他比我大半岁,幼时长得慢,同岁之间他总是矮半头。是以,家家酒他只能认命般做我儿子。
后来,段家去江南做生意,举家迁往。算来我与他,已有十年未见了。
段逸的模样大变,我能认出他,全倚仗他脖子上的坠子是我送他的。过了这许多年,没想到他还留着。
段逸笑笑,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佩剑:“你活着便已是庆幸的事。”
他一身精简的黑衣,手持佩剑,眉宇间尽是英气。像淬炼百年的宝剑,不出鞘内敛光华,出鞘便杀气飞掀。
除了一张脸有江南的迷蒙,刚刚的文弱只是我的错觉。
“瞧你的身手,可是在军中任职?”
段逸没回我,扯过我的手,轻轻吹气到受伤的掌心。若不是段逸,我恐怕要等到晚上才能发现自己的手伤了。
我对段逸道谢,段逸同我道:“听闻这霄楼是莫家父子开的。”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一时我不知怎样回他。只得将手慢慢从段逸的手中抽出来,突然另一只手将我拉开,颇为警惕问段逸:“你是谁?”
是大醉的莫师,他将我一把护在身后,好像护雏的老母鸡。段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像是在透过这张脸看向一个死人。
段逸并不应莫师,莫师转过头来问我:“他是何人?”
“故人。”
莫师不信:“旧识为何翻墙越户?”
“误会。”
“我倾慕小七。”段逸将我的话盖过去,又拎起脖子上的坠子:“此乃我与小七的定情信物。”说着还牵过我的手,对我道:“既然莫兄撞见,你我就不用遮掩了。”
年岁倥偬,段逸怎这般会揩油了?我两只眼若是弯刀,段逸身上的肉定会被我片下来。
莫师从我身前走开,像是真心实意的:“岑姑娘等的人是他么,恭喜。”
他的目光稍停留在段逸的脸,逐渐走出我们的视野。望着他的背影,段逸没什么情绪道:“他忘干净了。”
忘了好啊,我拼命让脸颊的两块肉挤在一处,我忽然好想笑。
段逸拍拍自己的肩膀,要将它借给我。说我笑得丑死了,不如哭一场。
他小时常在我认真时说笑,从前惹得我生气,玩家家酒便惩罚他站在一边。如今段逸长成一个七尺男儿,仍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生着气竟让我一时恍惚。
“没什么要哭的,”我抬头,段逸的下巴有些小小的胡茬:“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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