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坐在窗前发呆。
对面，莫师一点都不推辞雪娘递来的酒，一杯接一杯的送进腹中，似乎对他来说，便是雪娘送他一杯鸩酒，他亦是甘之如饴。
他这样子，我真羡慕他。
为什么他可以在痛哭后大病一场忘记那么多的事情，我却是做了几年的噩梦，午夜梦回淋漓的鲜血洒满眼前，记得清楚。
记性生得这般好，当真是我的苦难。
我坐在窗前，从天亮坐到天黑，屋子黑漆漆的，反将对面的景象映衬得更加明亮。我融在这一片无尽的黑夜里，祈祷它不要结束。
直到段逸掌了灯推门而入，和着风声，他来到我的身旁。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是那着灰白的人。
段逸伸出手去，将窗子关紧，余下这昏暗的房，我与他。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地从房门走进来，我倒是真不习惯。
“夜里风大，小心着凉。”段逸为我披上件外衣，但我听出他似乎心中不快，又隐忍害怕我难过。
这世上还有这样想着我的人。我倏然笑了，拢拢衣裳启唇道：“雪娘这难得的美人，果真是个做奸细的料子。”
段逸僵直地站在我半丈处，我不敢回头去看他。
“小七可想同我离开？”段逸问了这话，我转脸看他，他的眼里充满了希冀，就像是小时候我应允带他玩家家酒的一样。
一团火在他眼里忽明忽暗，这次他明知答案，却还是愿意去期待。
我摇了摇头，亲手浇灭这光：“停留于我而言，再好不过。”
我要毁掉难以忘却的过往，过往的人和事，都要毁掉。
推开这扇小窗，夜风吹拂在我的面庞，果然清凉。衣衫打在我里层的薄衫上猎猎作响。我瞧着挂在天边的月，皎白的透亮出尘，逐渐圆满的模样真是引人忆起旧事。
段逸转身离开步履飞快。于他，似乎只要躲开这个夜晚，便等同未与我见过。
建兴五年八月十五，京城发生了件大事。
驻扎在京畿重地的兵士将京城第一酒楼团团围住，围的水泄不通，莫说人了，连鸟也是插翅难逃。对面的飞星阁的雪娘被拷上镣铐，自大街上押送离去。
雪娘是奸细的事情被坐实，以往满嘴真情真意的男子怕祸及，早已不知去向。
霄楼判了个私通敌国、结党营私。莫家的公子曾经为美人一笑掷千金的风流，如今成了催命符。
我被官兵压着入了天牢。霄楼的上下，有莫老爷这许多年来培植的亲信，哪怕是个小小的厨子都不简单。
只是有些倒霉的，一辈子连鸡都不敢杀一只，却被扣上这泼天灭门的罪名。他们在阴冷潮湿的牢房互相拥着哭泣，我不说，也不哭。
过几日，我再也不是段逸的变数了。
对面的牢房，是被单独关起来的莫师。他双眼放空，嘴里喃喃说着什么，说的口干舌燥却也不要水喝。
我心里没有一点痛快，反而是尘埃落定的释然。
出神，我喊他：“莫师。”
莫师不回我，我仔细听了许久，听得他说一句，雪娘不是她，她是谁。
滚热的水自我眼中涌溢而出，一串连着一串，像断线的雨滴。我好久没有哭过了，它落在我嘴角的时候，咸苦的味道让我哽咽。
我的嗓子应当是哑了，竟然说不出是我二字。
.
再见的京城街上，莫师一身灰白问我在等谁。当时我也是这般，说不出是他，是过去的他。过去的小七在等牵紧她的莫师，不是这个来索命的我，等一个机会置他死地。
莫师也忘了喝醉捶过自己的脑袋，说他有一个深爱之人，想不起了。
我望进莫师瞧我的陌生眼神，记起酒楼里的伙计说，莫师过一段时间便会失去一部分的记忆。
到如今，整整五年，他已经一点不记得我了。
我安心吃着问斩前的好酒好菜，牢门的锁链却被打开。霄楼普通的杂役被尽数放出来，还有被奸细利用的莫公子。
听闻是霄楼的莫老爷做了什么，我们这些人才被放出来。他罪大恶极，今日午门斩首示众。
牢狱外见着莫师，他的灰衣脏得有些狼狈，零散头发掉落下来，发髻松垮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天正中的光晒得我睁不开眼睛，冷湿的地方待久了，竟然不适应这干爽的光。我抬手，五指堪堪挡住这刺目的光。
莫师却走到我身前，替我遮掩好，一如从前。
我对莫师道谢，他的模样同我过往的少年一般无二。终究，是我变了。
马蹄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掀起雨后的青草气息，正是段逸拽着缰绳朝我招手。段逸脸上挂着笑，眼光清澈，黑小的瞳仁映着一个我。
莫师问我，等的人可有等到。
我点了点头，莫师的笑意像初春的水波，温柔隽永道，你同段公子此去一路顺风。
“莫公子日后有何打算？”
“我等的人还未到，我想再等等。”
我的唇抿成一线，别过脸翻身跃上马背，两人绝尘而去。莫师的灰白消失在我的目光所及，我才敢落下泪来。
他怕是，等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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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莫师再未见过。
不知是哪一年的春天，风筝落在我家的墙头，我攀上去捡起它却瞧见草席粗裹着的莫师。
他是病死的，不过脸上挂着个很安然的笑。最后见着他的人说，他想不起，亦未等到。
等着我的少年人，他终究没能放下。
又是一篇和初衷相差甚远的文，可能我原来是想写，他爱她，她爱你，你爱你自己的故事。
对不起，我画风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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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莫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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