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点灯光，我看不见里面。”成玥低声对纪如琼说道。
纪如琼抬起头看了她几眼，似是犹豫了几下，还是伸手掏向了口袋。
成玥在上方挡着雨水。
纪如琼有点紧张，举起手机的那只手有点颤栗，成玥见状，紧握住她的手腕，将它慢慢举到窗台前。
屋内空荡荡，桌椅全部移了位，一片狼藉。
但是没有一丝有人在的迹象。
成玥的眼里闪过几丝欣喜，这也算是一个好兆头吧，立即向纪如琼偏了偏，“进去。”
“行。”她也没多废话。
成玥挪了下身子，半蹲在墙角，做好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压低声音：“来。”
纪如琼立马踩上了她的肩。
“嗯咳咳……”成玥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弯了身，咬紧了牙关控制住自己的核心力量，不让自己随身摆动，尽可能地为纪如琼提供有力的支撑点。
“诶诶诶别晃哈，别晃别晃。”纪如琼有些慌张地说道。
成玥真的要一口老血喷出来，你多重你心里没点数吗？
“很好很好，再稳一点，OK就这样，我马上就要上去了……”可能是看她一副摇摇摆摆的模样太过于凄惨，纪如琼一边摸索着站起来一边安慰道。
“呼哧呼哧，”看着她终于爬上来厕所的通风窗，成玥终于舒了一口气，“你这平时日子过得好哈，愣是一点不亏待自己。”
纪如琼“嘿嘿”傻笑了两声，赶紧俯身：“快点，这地方不平，坐着硌屁股。”
成玥搭上了她身下来的手，纪如琼被猛地一拉踉跄，差点栽下来，看成玥坐稳，也上下扫视了她一眼：“别说我，你也不差。”
“快下来，话多。”
成玥装作听不到，从厕所高高的通风窗上慢慢往下爬，再顺手接过她。
与隔壁的物资只隔了一扇磨砂门，成玥站在门的后面，手慢慢摩挲着金属圆柱把手的圆滑面，金属制的零件表面透着丝丝寒意。
她心一横，用力拧转。
深夜的五金店里，一声长得刺耳的金属摩擦响声淹没在雨中。
听着外面一如她们来时的风雨交加外，再没有其他多余的动静，成玥才悄然离开窗边。
这种把手就是烦人，进进出出的声音那么大。
纪如琼在一边翻翻找找，“这都什么？”
成玥随便扫视了一群，一水的普通卧室家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在这里，要么在隔壁，要么在前面摆卖。
她顺着那扇门看了过去，在手机惨白的屏幕光亮的照耀下，那扇门的暗红色漆面被打磨成了如血般的鲜红，但是好在这次的是那种金属杆状的把手。
不是金属柱状的，就不会发出能刺激到丧尸的声音，危险系数直线下降。
她慢慢靠近，按下把手的速度慢得不能再慢。
“嗤。”
门离开门框的一瞬间，挤压感骤然回弹的声音，轻得好像人的一声叹息。
小小的一丝唯有风能挤进来的缝，被成玥悄无声息地放大，直到能容得下她的眼睛。
身后灯光轻扫，正对面墙的丧尸青白色的脸孔被人纳入眼帘。
形容枯槁，面如沉木，没有一点生气，圆滚滚的啤酒肚再无遮拦，户门大开。
好像丧尸都很爱从腹部下口。
见他没有一丝被惊扰的模样，成玥胆子大了些，伸出头去，向着更远的地方探望了一下。
最外间的屋子依旧看到的的，不过靠墙的货架上却明晃晃的躺着许多成形的金属制物。
很好。
她动作轻缓地重新拉上门。
纪如琼立马问道：“咋样咋样？”
“只看到了一只。”一只是最好对付的情况了，只需要趁他还没有发现她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他，一把铲裂他的脑袋，就再也翻不起风浪了。
但是货架的存在就代表了视野盲区，所以……
成玥在脑海里开始构想，纪如琼在旁边听完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看她忽地身形一滞，疑惑道：“怎么了？”
成玥有点愣，为什么从自己一开始就觉得砍脑袋就能够彻底杀死他们呢？
思索间，无意识地将整个问题问出了口，纪如琼听了后猛地松了一口气：“害这个呀，大脑不是神经中枢嘛，离了脑子谁能活，这么想不奇怪吧，我也这么觉得呀，所以你叫我打头的时候我问都没有问一句。”
“是这样吗？”纪如琼的话很有道理。
她不以为意道：“别纠结这个了，先谢谢怎么处理外面那个……那些吧。”在成玥一通操作猛如虎的分析之下，她也不敢妄下断言外面是不是只有一只丧尸了。
“外面的大门是关上了的，”成玥说道。“丧尸可不会开关门这种复杂的人类活动，不然我们恐怕都活不到现在。”
纪如琼接着道：“那就应该是人为的，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爆发初期，老板看情况混乱，见势不对立马关门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老板？”
她愣了一下，补充道：“不好意思，那个人。”
这才严谨，成玥心叹道。
“反正刚爆发时关的门，屋内的人一定不会太多就是了。你想一下，外面正乱着呢，你愿意让陌生人随便进你的家门吗？”
“不。”成玥如实摇头。
那就是了，大门不开，再多后来感染的丧尸也进不来，他也出不去。
突然想到刚才，她拧开厕所间门的时候，门外也没有一点动静。成玥还以为是外面的风雨声太大，替她们遮掩了过去。现在想想，该不会是外面的丧尸感染时期太早，没地方狩猎，快饿死了吧。
这种情况下，有点精气神能支撑着自己活着就不错了，哪还有多余的力气监听外界情况？
成玥将这个猜想说了出来，纪如琼皱眉思索了一会：“还是那句话，有点道理。”
成玥冲她挑了挑眉：“那待会你去把老板干掉，我在一旁替你放哨。”
纪如琼点点头，没反对：“行。”
“但是，”她突然盯着成玥的眼睛，“你为什么叫他老板？”
“顺嘴的事。”
没等纪如琼碰到成玥，她闪身就躲在了门背后，“别动别动，要干正事了。”
门外，依旧如第一次打开般静悄悄地，成玥避开身位，示意纪如琼先出去，随后紧跟着守在前台和丧尸之间的门框。
纪如琼正迈着小步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不知到底是不是老板的丧尸走去。
像是走了一个世纪，她终于在丧尸身旁站定，手下却有些轻颤。
成玥怕她连武器都拿不稳，赶紧冲她扬起拳头，提醒她先下手为强。
这一步走不出去，她就只能祈祷在这个乱象四起的现在，能永远有人为她兜底吧。成玥略微有点不耐烦，眉心越皱越紧，看向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沉寂。
纪如琼像是终于有些急了，成玥看得出来，她马上就要走出那一步了，最后看了自己一眼。
成玥也算是能吐出心中刚刚积攒的郁气，刚要鼓励她一句，就看她神情突然慌张。
“闪开。”
在这个深寂的雨夜，纪如琼第一次破了音。
成玥后背猛地一僵，在那股地下停车场被丧尸悄然贴近的那黏腻的颤栗感又重归于身。身体比脑袋还要先快一步，在纪如琼脱口的瞬间，她骤然蹲下，朝旁边一滚。
“吼嗤——”
那只丧尸扑了空，这才抬起脸来看向成玥，眼中满是嗜血的光芒。
这种眼神看得她浑身一冷，像极了在小时候常看的《动物世界》里，捕食者对猎物喋血的渴望和势在必得，苍白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像在打量猎物的肥瘦。
成玥被盯得心头冒起了火。
眨眼间，纪如琼已经跑到了她身旁，从地上扶起了她。
成玥往后一瞟，老板依旧以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躺在墙角，那双一直紧闭的眼却不知在何时睁开了，只剩眼白，正直愣愣地盯着她们这个方向。
可以看出来，纪如琼下手很快，他感受到痛的一瞬间就已经死了。
成玥有些满意地勾了勾唇，收回了目光。
两人正对面的是个女性丧尸，她从刚才扑空的地面上慢慢站起，再度迎向成玥。
这次都不用成玥说话，纪如琼抬手抵住了她的喉咙，手上一使劲，将她推翻在地，随后也就是手起刀落的事。
这只丧尸的行动能力和她的**都构不成正比，比起楼道里的那些丧尸来说，太慢了，她一行动她们就都能反应过来。
成玥转了转手腕，将刚刚拿在手上的棍柄掉了个头，对准纪如琼：“纪小姐，请问刚刚您是如何勇猛地一连拿下两只丧尸的？”
纪如琼也很起范地清了几下嗓子，道：“就先这样，再那样，再这样，懂了吗？”
“感谢您的精彩演讲。”
纪如琼优雅微笑：“我的荣幸。”
成玥和她相视一笑，随即双双瘫倒在地。
“好累。”
“别累。”
成玥在心底叹了口气，折腾了大半宿，东西还没拿到手呢，唉。
她翻了个身，问道：“你刚刚不怕吗？”
身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怎么可能不怕，怕的要命，”她顿了一下，“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已经不是人了，但是心底，其实还是没有正视现状。”
“什么现状？”
“人类，或许不能全部称之人类，丧尸还能算是人类吗？”
成玥沉默了一下，也在心底问自己，丧尸还能算是人类吗，“我也不知道。”
她轻轻地说：“我觉得算吧。”
“算吧，”成玥盯着黑色的上空，“丧尸，其实就是丧尸的第一批受害者。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被迫生了一场浑浑噩噩走向死亡的病。”
纪如琼突然笑了起来，“是啊，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掌控，还要被开除人籍，这也太残忍了吧。”
“那就当还是人呗。”成玥接下了她的话。
“对，还是人类，”她也翻过身来，看着成玥，“我见过各色各样的人，亲人，爱人，朋友，竞争对手，合作伙伴，半生不熟的人，陌生人，仇人。所有的关系都存在着转变的契机，亲人生离，爱人分别，朋友决裂，对手转圜，合作破裂……太多太多了，但是任何一种都有着变好变坏的可能，拥有可以期待的希望。可从来没有这样一种关系让我感到害怕，感到心惊。”
“非黑即白的猎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纪如琼的声音更低了些，“我或许讨厌过很多人，但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让我必须极端到到亲手杀死他的存在。”
“更何况是从未相交的陌生人。”成玥接过了她的话。
她明白纪如琼在害怕什么，但是奇异的是，在这一瞬间她并没有感同身受。
并不单单指她没有为曾经杀死的小丧尸感到过不忍，而是，自从确定要杀掉她之后，成玥就没有过任何犹豫，更别提在之后像纪如琼一样转过头来还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的犹豫与颤抖。
成玥只有后怕，只有庆幸。她在亲手剥夺了一个曾是自己同胞的人的生命之后，却并没有太多的愧疚和不忍。
在这一刻，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内心之处的凉薄，远比自己以为的深。
成玥动了动身子，一旁的纪如琼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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