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元乾荒和孟姜还是无功而归,因为曾从节身体太过激动晕厥,至于他与孟清之间的渊源还未来的及说,以为既相逢未来有的是时间,可他们忘了世事无常,等他们再来拜访时,曾从节的头七都过了。
孟姜怀着求知之心而来,却不曾想再也无人回答,那颗悬着的心也跌落进谷底,只默默坐在那里,低眉不语。
元乾荒神色萎靡,也不遑多让,本以为王若之一走失了左膀,现在连候补的曾从节也溘然长逝,他实在不得不怀疑他这个皇帝当的是不是真的不得天意。
见元乾荒和孟姜均沉默,陪侍的曾从节的两儿子对视一眼,年纪稍长略显威仪的曾云松开口道:“皇上,皇后娘娘,在下曾云松,在家中为长子,旁边是我阿弟曾云桐。”
曾从节一生只一位夫人,两人感情甚笃,相识于微末不离,相守于患难不弃,育有两子,皆大都遗传了曾从节的气节风度,曾夫人年寿不长,去世后曾从节也未再娶妻妾,只一心教导儿子们,长子曾云松已成家,娶的是村中一位郎中的女儿,前几年有了个小女儿,就是上次为元乾荒他们开门的小儿。
大陈朝虽以世家为基,但开国时仍沿袭前朝的科举为朝廷选拔人才,自仁德帝与世家的博弈中失败后,仁德帝一生也只重用了曾从节一人,最终也落得罢黜离京,可即使自身碾成泥,但曾从节似乎从未改志,因为眼前两子皆气度不凡,宛如年轻的曾从节在世。
曾云松道:“家父临终前遗言,让我们兄弟出山,为皇上和皇后娘娘效力。”说完接过曾云桐手中的书交给元乾荒。
这书年色老旧,翻开一夜,只不过一眼,元乾荒的瞳仁骤然一缩。
曾云松继续道:“那日皇上与皇后娘娘驾临,家父彻夜未眠,他那些时日不断询问我们兄弟二人,直至身体急速恶化,再难以下榻,或许已知自己大限将至,再也等不来为皇上效力的机会,拖着沉重的病体写出了这书,家父说这书是他毕生所知,他想留给皇上。”
元乾荒的手颤抖起来,不,是他整个身体颤抖起来,心头忍不住的酸意,不知不觉竟眼底泛红,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曾经仁德帝病死于后宫,宗武帝不明不白死在寝殿,满朝文武皆袖手旁观,他见惯了这些,也以为君是君臣是臣,君臣可以是盟友,亦可以是仇人,绝不会是朋友,所以那日曾从节拒绝出仕,也在他意料之中,不曾想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曾云松拉着曾从松跪下来,头重重的抵在地上:“皇上,皇后娘娘,若不嫌弃我们兄弟,我们愿随皇上出山。”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想他们一身才华,大概也不愿将它们埋没在这山脚下。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免得生出节支,于是元乾荒让他们两兄弟今日就跟他们进宫,趁着他们与家人们道别的空儿,元乾荒寻了早一步上了马车的孟姜。
“你是不是不想让他们进宫?”
孟姜正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闻言也诧异了,不由道:“怎么会?一眼就知道他们绝非池中之物。”
元乾荒又仔细打量孟姜的神情,见不似说谎,才长吁一口气道:“那方才怎么一言不发?”
孟姜道:“我只是有点遗憾,曾老与阿兄的事,大概成了秘密了。”
在孟姜看来孟清的过往他可谓是了若指掌,他喜欢吃什么,难过是什么神情,擅长什么招式,结交什么朋友,她都一清二楚,可如今算来,她似乎并不全部熟悉,最起码她不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似乎并不重要,可偏偏她就是非常在意,在意到她心里涌起不安。
元乾荒忙换了个话题,将曾从节所著的那书打开,手指停在一处:“这个你怎么看?”
孟姜扫了那“科举”两字,不由眼前一亮。
科举之制,天下读书人皆可入朝为官,势必会破开朝堂世家的铜墙铁壁,以元乾荒势单力薄无法破太后夢逝来带的动荡局势来看,的确不失为良策。
“良策倒是良策,不过那些人会答应吗?”
元乾荒一顿,叹气道:“总得试试吧。”
次日朝堂上“科举”二字一出,连针锋相对的文武将都摒弃前嫌,声音此起披伏,他完全低估了世家对权力的趋之若鹜,几番争吵下来,元乾荒一败涂地,愤懑的更是连晚膳都没用。
孟姜找到元乾荒时,他坐在桐宫的台阶上,曾家两子守在台阶两侧,王若之告诉她只要寻不到元乾荒,那他一定在桐宫。
见到孟姜,曾家两子忙行礼,元乾荒一踢脚边的小石子,怒道:“这天下到底姓什么!我们元家给她三分染料难道他们还想开染坊!”
“他们当着皇上开了,皇上能耐他们怎样?”
元乾荒一噎,讷讷道:“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
孟姜笑道:“我可不是来安慰皇上的,我是来给出谋划策的。”
元乾荒不疑有他,忙道:“你有计?”
“民间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是大陈皇帝,皇上已经弱冠,三年来后宫只有一个皇后,太后驾崩后,皇后无所出,皇上不如以此为由广纳秀女与他们交易科举,他们失了前朝,却有了入后朝的机会.....”
孟姜的话还未说完,元乾荒蓦地站起身,居高临下怒瞪着坐在一旁的孟姜,心中那团怒气砰砰砰的染红了瞳孔,死死的咬紧打颤的牙关,胸膛起起伏伏似要炸开来,他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去。
曾云松忙追了上去,留下曾云桐一人守在孟姜身侧。
孟姜奇道:“你怎么不追上去?”
曾云桐道:“皇上交代过,皇后娘娘将皇上气走的话,让我留下来护送皇后娘娘回去,我比阿兄的武艺好。”
孟姜一怔,手里捏紧了袖中的一封信。
这封信晚膳前孟姜还是托曾云桐送到了元乾荒的手里,次日孟姜听曾云桐说元乾荒看完信连晚膳都没用。
连着好几日孟姜都没有遇见元乾荒,直到传来谢元朗暴毙的消息。
“你说不是你杀的?”
自太后谢素蕊暴毙,谢元朗一人不足为据,为牵制其他各世家,元乾荒和孟姜商量过等王若之掌控北疆后再对谢元朗动手,所以谢元朗的死讯传来,元乾荒想都不想气势汹汹的来兴师问罪,结果当头碰了一鼻子灰。
元乾荒的脸色难看至极,眼底乌青的眼袋,孟姜反问道:“你这怎么了?还在为科举的事烦心?”
近来传入孟姜的消息十有**与科举有关,消息传入民间掀起轩然大波,学子们苦熬数年终于等来了朝廷要重开科举的消息,一时间成为酒肆茶坊的谈资,消息传来传去,却始终未见朝廷公文。
元乾荒忽笑了起来,望向孟姜的眸光中似有怨恨一闪而过,自嘲道:“解决了,你的计谋果然是妙计。”
这算......皆大欢喜?
元乾荒说完也没有多坐,也未再多说什么,眸光冷澈神色冷寞匆匆离去,再也不见往日的柔情和啰嗦。
元乾荒出了承乾殿足下随即慢了几分,他方才对孟姜甩了脸子,心底里还猜着孟姜会不会追出来,所以他故意在等她,果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矜持得等了等,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在看清来人的脸时,僵住了。
曾云桐道:“皇上,这是皇后写给王公子的信。”
曾云松成过亲,年纪又长几岁,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儿他大概能猜几分,望着自己弟弟的愣头青,不觉额上沁出了冷汗,心里盘算如何救他一命时,就听元乾荒冷冷道:“送,给朕送去北疆。”
元乾荒额上青筋暴起,他不止一次说过他与王若之之间说得好听意气相投的好友,说的难听就是狐朋狗友,断袖?分桃?南风?他喜欢的是女人,连埋在心底的也是女人,让他开不了口的也明明是女人啊!
蓦然他又折身返回,孟姜诧异的望着去而复返的元乾荒,谁知他转身又走了,只留给她一闪消失的背影,只觉那背影比三年前更落寞。
又过了三五日,朝廷终于下旨,延了三十年的科举,终于重开了。
又过了三五日,朝廷又下旨,开春后皇上要选秀了,算起先后,竟比第一届的春闱还早了些时日。
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元乾荒抱了一坛酒上了城楼,这几日他烦躁极了,寻思寻个地方借酒浇愁,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这里,登了城楼举目一望,呆住了。
她怎么也在这里?
孟姜也瞧见了元乾荒,也瞧清了他怀中的酒坛子,然后举了举自己怀中的酒坛子,道:“好巧。”
元乾荒驻足良久,终抬脚走了上去,不待孟姜开口,开口就道:“我不喜欢王若之。”
也不知孟姜信了多少,只听见孟姜淡淡问:“那皇上喜欢?”
也不知怎的,元乾荒鼓足心口那团汹涌彭拜的热气,一开口竟结巴道:“我喜欢......我喜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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