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嘉禾的状态不对。
和平时训练时的自信不同,从这一路高歌猛进的模样来看,她明显是着急了。
在第一个拐弯处,居嘉禾不但没有减速,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滑了过去。
李冬天曾经仔仔细细观察过居嘉禾的跑步习惯,她通常会在二百米过后稍微保留一点体力,以保证在最后一百米的时候能够全力冲刺。
但今天,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不停拉高自己的速度。
丁向宇不仅担忧起来:“她这样还能冲到最后吗?”
很快,她便和体大的那位保持在了同一水平线。
李冬天的脖子一下子直了起来。
她走上前,紧贴着跑道,恨不得直接走到居嘉禾面前。
接下来,便是真正的,和时间赛跑的游戏。
居嘉禾和体大的种子选手都不甘落后,咬着牙拼命向前迈着步子。
滑过皮肤的风和越来越激昂的心跳令居嘉禾感受到了久违的痛快和舒畅。她不仅仅是在和显而易见的对手赛跑着,更是想赢过自己的极限。
而她觉得,天空应该是没有顶的,她也应该是那样。
“居嘉禾!加油!”李冬天忍不住喊出声来,引来了周围同学的目光。
最后的五十米,是决胜负的时刻了。
两位选手你追我赶,为这场原本已经既定结局的比赛增加了不少看点。
甚至连那位种子选手都不敢相信在这样一个运动会级别的比赛里会遇到如此难缠的对手,脸上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
而居嘉禾仍在加速。
丁向宇低声呢喃:“她的身体受得了吗......”
在两旁观众的欢呼声中,工大的那位选手率先冲过了重点。
而居嘉禾紧跟其中,和她只差了一秒。
即便越过终点,居嘉禾仍然刹不住速度,又往前跑了二十米,最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她躺在坚硬的跑道上,却感觉后背异常柔软。
望向一望无际的天空,时不时飘过一团雪白的云朵,下一秒又传来阵阵鸟鸣。
丁向宇见状立刻想上去扶她,却被李冬天阻止了。
“干嘛?想去当电灯泡?”
丁向宇转过头,看到原本在树旁乘凉的晁言正缓缓朝居嘉禾走去。
李冬天笑笑:“第二名也很不错了,你就让她开心一下吧。”
丁向宇嘀咕起来:“难道我过去她就不开心了吗?”
李冬天看了一眼丁向宇,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她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说:“你也准备一下,下一场就是男子一百米了吧。”
既然队长都发话了,丁向宇也只好遵命。在转身的前一秒,他回过头看了居嘉禾一眼——她仍然像一条死鱼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晁言走到居嘉禾身边,俯视着她,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居嘉禾才缓缓睁开眼睛,在终于看清对方的五官后,她像一个弹簧一样坐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你刚刚看到我跑步了吗?怎么样?”
一连串机关枪般的提问搞得晁言不知从何答起,于是他伸出手,想要把居嘉禾从地上拉起来。
看着他递过来的手,居嘉禾竟然退缩了。
明明方才在赛场上是那么不知畏惧,此刻却不敢接过晁言的手。
晁言抬眉问道:“你还想继续躺着吗?”
“那倒不是。”说完,居嘉禾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似乎有一股电流穿过了居嘉禾的身体,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挺直脊背,快速将手缩了回来。
晁言看着居嘉禾那双无处安放的手,说:“恭喜你,第二名。”
居嘉禾嘿嘿地笑了起来:“也没有很厉害啦。”
她原本还在为这一秒的差距而感到遗憾,现在完全活力满满,甚至抬起头来朝晁言的方向走近了一步:“既然我得了第二名,你打算怎么奖励我?”
晁言一头雾水:“我好像没有答应过你什么吧。”
居嘉禾有些委屈地说:“别这么小气嘛,好歹请我吃个饭什么的。”
“或者喝个咖啡?”
这样的话,她也能骗自己说混到了一次约会。
实在不行,散个步也行。居嘉禾在夜跑的时候经常会看到围着操场一圈圈散着步的情侣,在嫌弃之余,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也偶尔会溢出一丝嫉妒之情。
可晁言回复的语气却有些冷淡:“我没有请陌生人吃饭的习惯。”
居嘉禾觉得“陌生人”这三个字尤为刺耳,像一把生锈了的利刃扎进她的心里,带着些腐朽的心酸。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此时的尴尬,好在采访的人群已经完成了对冠军的围攻,朝自己的方向涌了过来。
“你好同学,请问是第一次参加高校联赛吗?”
“同学可以介绍一下自己吗?”
“请问现在是什么心情?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吗?”
“呃。”问题如潮水般怼到了居嘉禾脸上,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呆呆地望着晁言,似乎在向他求助,又好像只是在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居嘉禾扫过眼前的人群,在外圈看到了西师大采访社的logo。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集体荣誉感油然而生,她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我叫居嘉禾,是西京师范大学体育师范一班的学生。很荣幸可以代表西师大参加这次比赛。”
踩着她的最后一个音节,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女生立刻提问:“这次跟第一名的体大只差了一秒,你觉得遗憾吗?”
居嘉禾面色一沉。
其实,也谈不上遗憾。对于外行来说,一秒的差距似乎非常可惜,但她明白,这一秒是多少个日日夜夜换来的。
技不如人是事实,没什么好装模作样的。
于是她抬起脸,回答:“明年的高校联赛,我一定会拿第一名。”
又简单问了几句,记者们便离开了。
居嘉禾转过身面向晁言,清了清嗓子,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题:“既然如此,那我请你吃饭好了。”
晁言反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今天比完赛了心情好,就想请你吃饭,不可以吗?”
就这一会工夫,丁向宇的一百米赛已经结束了。虽然居嘉禾没有看到丁向宇驰骋的“英姿”,但她对比赛结果还是非常好奇。
她看向李冬天所在的位置,对方朝她比了一个“OK”手势。
居嘉禾哭笑不得:“切,丁向宇还真是万年老三。”
说完,她朝丁向宇走去,走了没两步,又退了回来。
居嘉禾直视着晁言的双眼,语气坚定又恳切:“等会比完赛你别走,晚上我请你吃饭,吃什么你随便挑。”
一阵微风吹过。
十月中下旬的气温渐渐阴冷,风吹在皮肤上带着一阵寒意。晁言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头发不加修饰地垂在额前,比起初次见面,更增添了几分和年龄相符的青春气息。
他看着居嘉禾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迈出了脚步。
“居嘉禾。”他低声叫她的名字。
“啊?”居嘉禾回过头来,站定脚步等待着他的下一步举动。
晁言犹豫了几秒,还是问道:“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啊???”居嘉禾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一时被打得措手不及。
她红着脸,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耳畔响亮地响起。
这种事情,否认的话有点违背本心,承认的话又过于尴尬,居嘉禾直挺挺地站着,像被切断了神经中枢一般不知该如何行动。
她只好结结巴巴地说:“哈哈,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风将晁言额前的刘海吹起,露出一片白皙干净的皮肤。他吸了吸鼻子,回答:“因为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居嘉禾避重就轻,跟他开起玩笑来:“谈恋爱多好啊,有人陪你吃饭上课,大学不就是谈恋爱的最佳时机吗?”
晁言冷冷地看着她,说:“我不需要别人陪我。”
居嘉禾垂下了眼:“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谈恋爱都谈不到吗?”
晁言:“那是他们的事。”
居嘉禾难以反驳,本想再说些歪理来说服他,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是不是有很多女的喜欢你?”
晁言倒也是诚实,不假思索地承认:“是的吧。”
“那你就没一个喜欢的?”
“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不了解的陌生人?”
“那要是了解了呢?”
晁言楞了一秒。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要去了解别人。
和所有人都是蜻蜓点水般的关系,唯一熟识的也便只有王师傅。
但王师傅的个人生活、家庭关系、兴趣爱好,他也从来不曾过问,他们之间的纽带只有手表。他想,或许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远了,近了,都没什么意思。
“不想了解。”晁言这样回答道。
说完,他便转身想要离开。离开操场,离开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
“晁言。”这次换居嘉禾叫住他了。
“我觉得了解一个陌生人挺有意思的,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兴趣爱好,不同的人生经历,却在同一个时空相遇了,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晁言看着居嘉禾闪闪发光的,小鹿般的眼睛,竟觉得有些刺眼。
居嘉禾仍然滔滔不绝地说着:“两个人彼此分享过去,然后慢慢地创造新的故事,变成一个命运共同体,光是想想就觉得有趣。”
晁言沉默着,顺着居嘉禾的思维想了下去。但是他一想到要将自己的命运和另一个未知的人绑在一起,却只觉得恐怖。
他只记得他如此依赖的人,最后都离开了他。
居嘉禾没有注意到晁言表情的松动,一个跳跃立在晁言面前,她踮起脚尖刚好够到晁言的下巴。
她扑闪着眼睛,说:“晁言,我想跟你成为好朋友。”
至少,先成为好朋友。
没等晁言回答,李冬天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居嘉禾,别聊天了!赶紧归队!”
“知道了!”居嘉禾也用同样的语调回应着。
她转身朝田径队的方向跑去,离开前还不忘叮嘱晁言:“你什么时候想吃霸王餐了找我,我随时有空!”
晁言站在原地,看着居嘉禾融入到队伍中,站定的姿势轻盈又有力。
“好朋友?”他重复了一遍居嘉禾方才说的话,嘴角忍不住上扬。
晁言苦笑一声,还是走出了操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