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天坐在床上,门外李玉兰的声音比午夜楼上那户人家拖动椅子的声音还要刺耳。
为了庆祝李玉兰的乔迁之喜,今天的晚饭甚至可以用隆重来形容。毫无疑问,晁伟明和他的儿子晁言自然也会到场。
李玉兰那尖锐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李冬天,你在干嘛?客人都来了还不知道出来迎迎。”
可她却怎么都提不起劲,双腿像是打了石膏般僵硬。
大运会上发生的一切都仍历历在目。
在第一圈的转弯处,小腿突然发软,身体不由控制般朝一侧倒了过去。
不应该发生这样的失误。
赛场上即便再微小的失误都是致命的,即便她接下来非常努力地、调动全身肌肉想要向前奔跑,但摔倒所浪费的时间和腿部传来的隐隐作痛都将为此次比赛画下了休止符。
最后,李冬天只拿到了第七名。
居嘉禾拿了第一,这本来是件值得庆祝的大好事。但看着队员们和教练们一副想要欢呼却不敢太张扬,连聚个餐都借着“放松一下”的由头的模样,李冬天只想立刻消失。
自责和愧疚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将头深深埋进了臂弯。
下一秒,房间的门便从外头被毫无预兆地拉了开来。
李玉兰带着一如往常般不耐烦的嘴脸,瞪着李冬天说道:“要叫你几次?是不是还要亲自请你出去吃饭呀?”
李冬天此时实在没有和李玉兰吵架的心情,只抬起头说了句:“知道了。”
但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李玉兰满意。她叉着腰,指着李冬天又是一顿教训:“每天就知道躲在房间里,你这房间里有什么宝贝啊?”
话音刚落,身后晁伟明的声音便从客厅传了过来,似乎是在问她勺子放在哪里。
李玉兰回过头应了一声,只留下一句:“快点出来。”便暂时放过了李冬天。
她甚至没有顺手带上李冬天的房门。
望着客厅里传来的点点烛光,她叹了口气,还是走了出去。
长方形的红木桌面上,颇为嚣张地摆着玫瑰和蜡烛。晁伟明虽然上了年纪,但在仪式感这方面倒是丝毫不输给年轻人。
此时,他正坐在李玉兰身旁,将红酒缓缓倒进她手中的高脚杯内。
而晁言,则低头看着手机。
李冬天走到晁言身旁坐下,一言不发。
他瞥了她一眼:“没事吧?”
李冬天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别提。”
她皱着眉,心想这块肉也太油了点。
看到李冬天后,晁伟明作势要给她也倒一杯:“冬天啊,这可是柏翠酒庄的红酒,你一定要尝尝。”
李冬天看了一眼在晁伟明身旁笑脸盈盈的李玉兰,摆手拒绝道:“不用了,我不太喜欢喝酒。”
果不其然,李玉兰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和她作对似乎是进入青春期后李冬天最喜欢做的事,但也不能算是毫无缘由。
她不喜欢被当作李玉兰的附属品,也不喜欢被她拿来讨好别人。
晁伟明被拒绝后也不尴尬,他放下手中的红酒瓶,拿起手边的酒杯和李玉兰的碰了一下。
碰完杯后,他站了起来,环顾了一圈,道:“今天是你们母女乔迁的好日子,我在这里祝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李玉兰连忙拍手,一脸崇拜地望着晁伟明。
李冬天则继续搅动着眼前这盘红烧肉。
明明一共也就四个人,硬是整出一副上市公司年终总结的腔调。
该走的流程也差不多走完了,晁伟明和李玉兰终于开始享受这顿美味的晚餐。作为女主人,她不停给晁伟明夹着菜,颇有一副贤妻的姿态。
吃着吃着,晁伟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将话题转向了李冬天。
“冬天啊,我听你妈妈说,你前阵子去参加市里的大运会了?”
话音未落,李冬天和晁言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晁言夹着虎皮虾的手怔在半空,进退两难。
李冬天只苦笑着点头:“是啊。”
晁伟明又问:“我听你妈妈说你平时很喜欢跑步,怎么样?应该成绩很不错吧。”
李冬天脸上的疲惫又加深了几分。
她有时会想,晁伟明和李玉兰两个人,一个总想当贤妻,一个总要演慈父,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要别带上她就行。
还没等李冬天开口,李玉兰那夹着嗓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每天泡在田径队看不见人影,我还以为多有本事呢,结果才第七名,一共也才几个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冬天急速冷却的心情,晁伟明拍了拍李玉兰的手,低声说:“别这么说孩子,有个爱好也是好事啊。”
李玉兰则是不以为然:“爱好能当饭吃?”
晁言最终还是将虎皮虾放在了自己碗里,他侧过头看着李冬天下垂的双眼,竟觉得自己好像能体会到她此刻无比绝望的心情。
不被看见,不被理解。即便在外人面前是完美优秀的存在,在这里,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们就仿佛空气一般。
存在着,又好像不存在。
李冬天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她站起身准备要走。
这一行为,无疑是一种无声的抗议,给李玉兰高昂的头颅上来了重重一拳。
她自然不会就此罢休。
“李冬天你给谁摆脸色呢?赶紧坐下吃饭。”
她俯视着李玉兰,漆黑的眼眸里看不清意思情绪。“我说,我吃饱了。”
她狠,李玉兰便比她更狠:“我让你坐下,没长耳朵吗?”
眼看又是一场恶战,晁伟明赶紧出来和稀泥:“来来来,吃饭,玉兰,吃点你最喜欢的龙虾,孩子不饿就随她去吧。”
李冬天瞪了一眼李玉兰,转过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门的一瞬间,她听到客厅里那个恼人的声音仍在盘旋着:“不饿就别吃,有本事一辈子都别饿。”
她叹了口气,一头倒在了床上。
-
李冬天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沿着塑胶跑道跑了很久很久,回过头,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
居嘉禾、孙毅、丁向宇......一张张无比熟悉的,田径队的面孔。
她转过身,看到晁言正站在不远处,就这样站着,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梦境和现实确实是相连的。她醒来后,门口传来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她带着刚起床的闷气,说:“进来。”
下一秒,梦中人的脸庞便出现在眼前。
李冬天摸了摸凌乱的头发,问:“干嘛?”
晁言走到飘窗边坐下,转过头看着早已攀上枝头的月光,低头笑了一声:“我有时候觉得我们挺像的。”
李冬□□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别跟我攀亲戚好吗?”
“你进来就想说这个?”
晁言:“不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事。”
李冬天“哼”了一声:“死不了。”
晁言看向李冬天的眼神比月光还冷。他问:“我听说你妈想让你毕业后去金耀地产上班?”
李冬天忍不住冷笑。把自己女儿塞进相好的公司,真亏她想得出来。
她觉得李玉兰从来就看不起她,觉得她依靠自己的力量什么都做不到。
就连她引以为傲的跑步,也没混出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
原本这次的大运会,她是很有信心的。要是没有那次失误......
李冬天抬起头,看着晁言如剪纸般凌厉的侧脸,问:“那你呢?听说你要去美国读研?”
两个问题,没有一个人回答。
晁言低下头,应了句:“嗯。”
李冬天笑笑:“挺好的,至少可以暂时逃走了。”
晁言没说话。他看着窗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看得如此入迷。
李冬天走到他身旁,循着他的目光,只看到一片漆黑的灌木丛,和一只穿梭在枝丫之间的雪白小猫。
他们两个就这样看着小猫消失在视线的盲区,房间里的空气越变越冷。
无言的氛围实在尴尬,晁言起身想要离开。
转身的片刻,李冬天抓住了他的手臂。
“带我一起走。”她说。
“什么?”他转过头,和她坚定的目光相对。晁言看得出来,李冬天不是在开玩笑。
“跟你爸说我也想去美国,只要你爸开口,李玉兰不会不同意。”
晁言本想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在话即将冲出喉咙的前一秒,他还是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看到李冬天望向他的,如躲在满天大雨的屋檐下的流浪狗般的眼神,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
他问:“你为什么要去美国?”
李冬天的声音沙哑着:“我想离开这里,哪怕只有一会会也好。”
晁言低下了头,避开了李冬天的眼神。他无法承担起别人的期待,也不想背负李冬天的命运。
他将手臂从李冬天手里抽了出来,最终还是朝门口走去。
“晁言。”
他听到她在叫他。
下一秒,如同饿狼扑食般,身后的人紧紧抱住了自己。
缠绕在腰间的手臂没有丝毫温柔可言,只是禁锢,是求助,一种无论如何也要逃离的决心。
“晁言,你觉得我还能跑步吗?我没有居嘉禾那么有天赋......”李冬天哽咽着说:“我明年就大四了,我不想再继续骗自己了。”
窗外刮过一阵猛烈的风,拍得窗户吱吱作响。
晁言不知怎么,突然很想见到居嘉禾。
他对着李冬天低声说道:“好羡慕你。”
好羡慕你,可以不带一丝牵挂。
“晁言,求求你了。”
泪水浸湿了晁言的后背,他闭上了眼睛。
漆黑的房间里,紧紧拥抱的男女之间没有丝毫浪漫的氛围。只有两颗飘零的心,始终找不到可以落脚休憩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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