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玄时直起身子,将青玉扳指转回正位,语调也拔高不少,“那便先签了这外室书契。”
他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一应物件早已备全。
小丫鬟麻利从外头进来,捧着笔墨书契走到沈兰时面前,将笔恭恭敬敬的递到她手上,“沈娘子,请。”
沈兰时看了一眼那书契,与她之前见过的不一样,上面的样式不是公家那一种,而是私人书契。
先前霜吟舅母做过一员外家的管事嬷嬷,那员外也有许多妻妾外室,买的妾都是经过公家文书手续的,而一些外室则是私人书契,这样做一般是由于主家有忌讳,不想让人知道这些个外室的存在。
想来,他也是这么打算的,不想让她被人知道。
这于她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只要外人看不到这道书契,他们就不知道她有过这样的身份,也不存在什么丢人现眼。
换句话说,若是将来她想离开,只要他愿意,便是一句话的事情,悄无声息的处置,不需要经过公家。
挺好!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沈兰时接过笔,歪歪扭扭的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同那个奕字排在一处,并按下手印。
小丫鬟从她手中取走书契与笔,恭恭敬敬递回到李玄序手中,“公子,好了。”
李玄序瞥了一眼那丑不忍睹的沈兰时三字,微微凝了凝眉,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睨了一眼苍苍,“好好伺候沈娘子歇着。”
交代完,径直出了门去。
他一走,门口没了遮挡,光线便前仆后继的透过茂林修竹屏风涌了进来,屋子里瞬间敞亮了。
沈兰时向外望去,看见屋檐下聚着一滴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吧嗒吧嗒往下掉,砸在地上的水坑里溅起肆意的水花。
第一滴消失后,第二滴雨珠紧随其后再次凝结,落下,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似那一滴滴雨水,悲戚却又坚韧。
生活虽然对她很不公,但是她相信自己不会一辈子都这样的,总会有雨过天晴的那日。
恍神间,有小丫鬟走进来,还是她醒来时看见的那一个。
脸圆圆的,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很是可爱。
“沈娘子。”苍苍对她行礼,小脸上绽出两个酒窝,“公子将奴婢派给您了,从今往后,奴婢便是您的贴身丫鬟,沈娘子有任何要求随时可吩咐奴婢,奴婢一定会竭尽全力照顾好主子。”
四句话里,带了四次奴婢,沈兰时听得心情复杂极了。
说到底,她们二人没有太大区别,都是伺候人的。
她们唤她娘子,伺候的是她,做的是些起居饮食之事。而她伺候的是他,做的是些说不出口的事情。
她或许比她们还不如,都是些可怜人罢了,若不是为了或活着,谁愿意做这等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她淡淡问道。
“回沈娘子的话,奴婢名唤苍苍。”小丫鬟笑的灿烂极了,酒窝里甜的仿佛能盛上一碗酒。
沈兰时冲她点了点头,脸色仍然淡薄,她高兴不起来,没法子还她一个笑容。
“沈娘子,您这衣裳还是湿的,奴婢伺候您沐浴换身干净衣裳,可好?”苍苍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她,“怕捂久了,风寒更严重了。”
偏室浴池在她二次进宅子的时候就已经备好,现在还热乎着呢。
沈兰时还不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踌躇着不愿去,苍苍有些急了,催促道,“沈娘子,公子说了要奴婢好好伺候您,若是等会儿被公子发现您还是这样站在这里,一定会惩罚奴婢的。”
听到惩罚二字,沈兰时这才动了动,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她是不情愿,也不习惯,可是却不能因为自己去连累这些下人,她们是无辜的。
苍苍带着她来到偏室,这里与正屋相连,只隔着一扇门。
浴桶里的热水正往上冒着热气,上头还铺了一层玫瑰花瓣,沈兰时不习惯有丫鬟在旁边看着,将人都打发出去,褪下衣裳自己进入水中。
刚一坐下,温暖绵软的浴水便将她整个身子都包裹起来,玫瑰花的清香与热水相互缠绕在一起,令她近几日的疲惫与紧绷感一扫而空,人也渐渐放松下来。
只不过,这种舒适感在她起身离开浴桶,穿上衣裳的那一刻便不复存在了。
寝衣软软糯糯,每一处挨着她肌肤的衣料都在向她传达着一个讯息,这衣裳很贵重。
从前家中还未落魄时,她也穿过好料子的衣裳,可是没有哪一件能达到这种程度。
只能说明,奕公子定不是个普通人,至少富有是可以确定的。
她边系着衣带边琢磨,他身上还有一种强大的气场,是她从未见过的。而且每回说话时,语气中都带着一股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让她时常感觉恐惧。
一般平常富家公子恐怕没有这种气质,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其实很不能理解,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她来作外室,外面地位高比她优秀的女人比比皆是,她什么都没有,要她有什么好处吗?
难道就真的是她先前想的那种见色起意,趁人之危?这品性也太差了吧。
“沈娘子。”外头忽然传来苍苍的叩门声,“好了吗?”
沈兰时吓了一个激灵,发散的思维瞬间被拉了回来,她胡乱的拿起木施上挂着的软帕将湿漉漉的长发包起,朝着门口回道,“好了,进来吧。”
苍苍立即推门而入,很是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软帕与湿发,扶着她走出偏室,在内室妆台前坐下,帮她绞着湿发,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沈兰时竟有一些恍惚。
一个时辰前,她还是个落魄被追捕的可怜人,穿着破烂衣裳,连居所都没有。现在摇身一变换了个身份,穿上这身贵气的寝衣,坐在溢满不知名香气的宽大寝房中。
没了饿狼追捕,也没有风吹日晒。
她环视了一眼屋子,瞧着里里外外都透着高雅贵气的寝房暗自叹道,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记得沐浴前这屋子里装扮都是月白色的,怎么沐浴完就全部成了另一个颜色。
月白色纱幔变成天水碧纱幔,榻上被褥变成天水碧被褥,就连桌上的案毡也不是原来的花色,而是换成与被褥相同的色系了。
她有些不解,问道,“那些怎么都变了,我记得先前是月白色的,不也都是新的吗?”
苍苍看了一眼那些新换的物件,唇侧忽然绽出两朵小酒窝,“那些啊,是奴婢们在沈娘子沐浴之时换的,因为公子今夜要歇在这里,所以这里里外外都得换成新的。”
“天水碧是公子最喜欢的颜色,怎么样,是不是看着很舒服?”
苍苍还在笑着,完全没意识到面前的人变了脸色。
“什么?他今晚就要歇在这里?”沈兰时腾地站了起来,惊得花容失色。
手中的头发忽然抽走,将苍苍带着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手里捏着的软帕也一不小心落在了地上。
她忙捡起软帕,将上面染着的极细小的灰尘掸了掸,又拍拍自己胸口顺气,“沈娘子,你这反应也太大了些。”
“要奴婢说啊,你还是莫要太过惊慌,这成了公子的外室总是要经这一遭的。还有,奴婢听说也就刚开始难受些,后面就好了。”
什么叫刚开始难受,后面就好了,说得倒是轻巧,沈兰时柳眉紧蹙,胸口开始闷慌起来。
这又不是吃饭那么简单,虽然自己未经人事,但是看他们弄的如此隆重,她便觉得那事肯定很吓人。
他为什么今晚就要歇在这儿啊?那么迫不及待吗?
骡子上架也要吃饱休息好了再呢,何况她累了几日,还患有风寒,怎么不得休养半个月?
从签了书契到现在都还不到一日,他就要跟她睡在一起,简直是太快了。
想想就很恐怖。
苍苍就是个下人,只能听从主子的命令,看着沈娘子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换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沈娘子,这头发还有些没擦干呢,捂着会头疼的,奴婢继续给您擦干吧。”
沈兰时眼下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话,整个人僵硬的如同提线木偶,任由苍苍扶着坐下,拿了新的软帕给她还有些湿润的头发绞水。
到底该怎么办,怎样才能避免呢?亦或是推迟一段时间也好啊。
脑子里快速旋转着,想了一个又一个法子,最后都被她给否决了,只留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用的。
“苍苍,我患了风寒身子不好,怕会染给公子,你同他说一声等我风寒好了再来,成吗?”
她都还未完全接受这个外室身份,也还不知道奕公子究竟是谁,两个陌生人怎么能睡在一张榻上。
那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姿态,光是想到他周身散发的压迫感,她就恐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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