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辞十九岁那年,偶然听方时序提起,死在了质府,时年二十二岁,。西疆候不远万里来到平京,上奏查清陆今安的死因,方时序只说陆今日安是病死的,并无可彻查追究的地方,便给驳了。
上一世,她与陆今安最后一次见面,恰好就是退婚那日。
二月初三,质府。
她将知书留在了质府外,独自一人走进去。
质府还算得上宽敞,四合院落,亭台楼阁,只是院间杂草重生,树枝掩映,盘根交错,就连青瓦上都爬满了青苔。据说这质府还是前御史台改造的,御史台九官因叛乱之罪,皆死于此处。
早就听闻官家对质子极为苛刻,但没想到连个下人都没有,这么大栋府邸好像被荒废了一般,搭配上御史台九官惨死的故事,姜清辞心里发凉。
这般清苦,她不由地想,今日定要把这婚事退了!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石路上长满了青苔,飞檐上的水滴答滴答,落在堂前的水坑里,涟漪散开,映出一张俊美的脸。
姜清辞穿过游廊,才觉左侧偏房坐了一人,支窗全开,陆今安着一身白色素衣,脊背挺直,乌发半扎半束,一半用木簪竖之,一半如瀑布般倾泻。春风吹拂,竹木摇曳,晨光透过竹叶,在他白皙的脸上落得斑驳。
他神色悠闲,修长白皙的手翻过书页,眸子落在书上,始终未往窗外瞧一眼。
姜清辞来此处,是有事相求,陆今安书读书入迷,她不顾礼节冲进去,扰了他的兴致,怕是最后惹得他不高兴,婚事都退不成。
姜清辞坐在游廊边的石板凳上,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陆今安,可过了半晌,陆今安都未挪动一寸,姜清辞不禁感叹,若是陆今安成了婚,娘子不得整日郁郁寡欢。
游廊上藤蔓丛生,枝叶繁茂,倒是一处阴凉地,她不禁闭上了眼睛,一觉好眠,再醒来时,她慌忙望向左侧,陆今安不知何时消失,只留下案上的书,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地响。
姜清辞起身,朝窗户边走去,探头四处张望,都不见人影。
她方才就觉得,质府比一般的地方要凉快,陆今安又神出鬼没,姜清辞一时瘆得慌。
她试着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可均无回应。
姜清辞转过身,正好与眼前的人撞了个满怀,脚步慌乱,青苔铺满石板路,一时打滑,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的腰,将她硬生生扯了回来。
淡淡的檀木香在空气中弥漫,甚是好闻。
姜清辞猛地抬头,撞到那人的下巴,他闷哼一声,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姜清辞才看清来人是陆今安,立马赔罪道歉。
陆今安声音清冽:“无妨,姜姑娘今日来府上,是为何事?”
姜清辞暗叹命运多舛,本来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可还给陆今安撞了这么一下子,她的头顶疼,陆今安的下巴想必也疼得厉害。
可来都来了……
姜清辞抬眸望向他:“陆公子,今日为退婚之事而来。”
风卷起他耳鬓的长发,陆今安眸光一沉,慢声道:“若是姑娘想要退婚,这婚退了便是。”
天气微凉,雨滴滑落,陆今安肩头湿了一小片。
陆今安与她身份悬殊,她因为母亲的事情被京中百姓议论,但好歹还是将军府嫡女,明面上也都对她尊敬,不敢出言造次,可陆今安是西疆质子,西京城里的王宫贵胄可不会看他的脸面,总是当着百姓的面羞辱他。
姜清辞原猜想,陆今安为在京城站稳脚跟攀附将军府嫡女,她这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拜访质府,也是做好了与他纠扯的准备,可陆今安却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实在是令人吃惊。
莫非陆今安也瞧不起她,觉得她如传言中所说,是如白氏那般的人,他这般想,也是情理之中,谁不想要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常伴左右,而不是满身流言的将军府嫡女,纵使身居高位,在将军府还得看丫鬟的颜色。
了然其中的缘由,姜清辞道了声谢:“多谢陆公子。”
生怕陆今安反悔,姜清辞疾步走出质府。
思绪渐渐回笼,姜清慈对上陆今安那双冰冷的眸子,施了一礼:“多谢陆公子今日相救。”
陆今安收回长刃,别在腰间。
"疯马乱市,姜姑娘可有受伤?"
姜清慈摇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手捏起湖色雕绣白蝶手帕,欲给他擦拭血迹,可不待手碰脸颊,陆今安就把脸撇了过去。
“男女授受不亲,不麻烦姜姑娘了。”
姜清慈暗暗冷笑,又不是肌肤之亲,陆今安瞧不起她,也不必用男女授受不亲来搪塞她,连碰都碰不得。
姜清辞心理窝着火,但陆今安确确实实也救了她一命,不好发挥,只得递过手帕。
“陆公子脸上溅了马血,还是擦一擦吧,免得过路人害怕?”
姜清辞话说得有些呛人,陆今安一愣,接过手帕,将脸上的鲜血擦净,露出那张精雕玉琢的脸。
“谢姜姑娘,就是姜姑娘的裙襦和桃花酥……”
姜清辞低头一看,马血溅在襦裙上,晕染开来,像一朵盛放的海棠花。而把两盒桃花酥落了一地,早就被来往的行人踩碎。
“没事,好看的衣裳还可以再买,桃花酥也能留着下次吃,就怕是死了,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
她尚且还能回到十六岁,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陆今安颔首点头,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捏紧了手中的湖色雕绣白蝶手帕。
“不知如何归还姜姑娘的手帕。”
“陆公子扔了便是,不必归还,”姜清慈语气一顿,看着陆今安的手脚,均有瘀伤:“司公子下手是重了些,陆公子若是去药馆开药医治,可以来将军府找我报账。”
陆今安并未回复,话摆在这里,她也因陆今安杀马,免了无妄之灾,若是轻易走掉,那未免也太良心狗吠了,可陆今安似乎厌恶她,她也不愿冷热脸贴冷屁股,留下这么一句话,陆今安来或不来,她也算还了一点人情。
“若是陆公子没什么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陆今安颔首,话少得可怜。
他的身段及其好好看,青衣黑发,穿在陆公子身上,就多了那么一丝出尘脱世的意味。
车夫早就扶正马车,知书也在旁边候着,阳光刺眼,姜清慈上了马车。
风掀开轿帘,姜清辞一侧头,与陆今安短目相接。
姜清辞生得好看,这张脸多了几分清冷,但也少了几分人情,看起来有些淡薄,美得有点不近人情。
陆今安迟凝了半刻,目送那辆马车消失在街角,才慢吞吞地收回目光,整理了一番衣摆,唯独剩下的这张手帕,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于是随手系在长刃上。
绕过坊市,陆今安走进一家茶楼。
小二刚给客人上菜,端着案板跑过去,脚步往后退,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男人身姿欣长,满身鲜血,腰间别了一把长刃,正环顾四周。
小二忙道声坏,怕是个江湖侠客,又是寻仇又是杀人的,不得把整个茶楼顶给掀翻,遂上前拦住:“这位客官,可是来喝茶?”
陆今安简洁明了道:“来寻朋友。”
寻朋友,这难道是江湖上的说法?寻朋友就是寻仇人,小二立马搪塞道:“给您赔个不是啊,天热,茶馆都坐满了人,你这鲜血淋漓的,给客人吓到,那小店的生意可就不保了,求您多担待。”
话音刚落,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就从二楼走下来了,约莫十**岁的样子,右手拿着真丝花雕檀木扇,与陆今安对视了一眼,愣了一瞬,扇子掩住脸,鬼鬼祟祟地上二楼。
陆今安沉声道:“明子谦!”
明子谦暗骂了一声,把扇子合上,笑容明朗,佯装自然地走到小二身旁。
“这是我的朋友,平日里干些杀猪的活,粗人一个,你看,来酒楼都不知道洗一洗。”
小二看了一眼陆今安,长身玉立,长得十分白净,就连身上的青衫,看这纱线和质地,也不是寻常百姓能穿上的,杀猪的不穿粗衣麻布,而去糟蹋这些名贵布料,实在是奇怪,小二将信将疑地将陆今安放了进去。
陆今安跟着明子谦上了二楼,进入雅阁。
明子谦上下打量了一圈陆今安,饶有兴致地问道:“你难不成是过五关斩六将,才来这茶楼?”
陆今安饮了一杯茶,回了简简单单两个字。
“杀猪。”
明子谦知道这是玩笑话,但是配上陆今安这张冷冰冰的脸,玩笑话不像玩笑话,说得像真的似的,甚至还有点阴森。
明子谦转眼就瞥见陆今安系在长刃上的那块手帕,眼神不对劲。
“难不成是英雄救美。”
陆今安呛了一口茶,突然正色
“我拜托你调查的那件事,你可调查到了?”
明子谦家在青州,寄住在姑母家,来平京是为考取功名,可来了两三年都未考上,整日饮酒作诗,混迹宅京城的文人异士间,消息自然灵通,陆今安与明子谦相识,便托陆今安去打听了一些事。
“我实在是好奇,陆今安,你一个质子,在京城好好待着就行,为何调查当年的血酒案?”
十年前,大夏干旱,闹了饥荒,民生艰难,不知从哪儿来的谣言,说只要用所恨之人的血酿成酒就能散掉所有的霉运,百姓人心惶惶。官僚打压反激怒百姓,酿血酒的谣言更甚,大同的江山摇摇欲坠,御史台临危受命,承了这桩案子,可最后竟查出,是御史台为扰乱国运,编造血酒疑云,这桩案子过后,再也没人提起血酒。
陆今安晃动了一下杯子,杯中的茶水漾起点点涟漪。
“你话那么多,难不成是没查到?”
明子谦抽了抽嘴角,笑道:“还有我查不到的,陆今安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有话快说。”
明子谦望了一眼门口,凑到他跟前,生怕有人知道:“血酒案过后,御史台只要牵连此案的人都死了,就剩下底下那些打杂的,案件都交由刑部处理,御史台剩下的官员也都告老还乡了,可御史知杂事李连春却成了如今的刑部尚书,也是当年九名高官中唯一剩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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