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像味道一样,声音也有很多种。比起烟卷燃烧的声音,徐惜阳明显对那嘀嗒嘀嗒的杂音更感兴趣。
于是他从什么东西上起身,下意识活动着身体,甩一甩手,或是抬一下腿。他凭着直觉——或是本能往前走去。
潮湿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好像有蛇缠住了他。这是阴暗低矮的某种通道,很狭窄,有水在滴。有股热量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灼热,甚至有些温柔。路很软,走起来有些不稳。他试着搀扶墙壁,发现墙壁摸起来肉肉的,有些粘滑,手嫌恶地拿开时,徐惜阳下意识甩了甩沾上的黏液。
那像是某种分泌物,他把手举起来闻了闻,觉得有些腥,还有点臭,像是口水,闻起来让他直犯恶心。
脚下的路像是肉做的,走上去让人心里发毛。他走得很快,每一步都急且浅,好像迫不及待想要从这里逃开,而不是继续待在这叫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也许他正待在一条巨蟒的嘴里,谁知道呢,世界上没准就是有能吞下大象的蛇。
没有光,很黑。空气浑浊,很臭。耳边嘈杂,很吵。
啪叽、啪叽、啪叽——
史莱姆碰撞般粘糊的声音让徐惜阳生理不适,这声音某一刻响了起来,就再没有停过。他硬着头皮走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停下,哇地吐了出来。
呕吐的感觉很不好,他觉得他的嘴巴也很臭,好像胃里正翻涌着什么东西,他是不是不小心把孙悟空吞进去了,否则,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么恶心,好像有人伸手进了他的身体,不顾一切地闹腾着。
徐惜阳吐啊吐,直到胃酸反上来,让他嘴巴里的腥臭味被更恶心的味道取代,他才虚弱地半直着腰,整个下半身发麻。
恍惚间抬头时,徐惜阳看见头顶上出现一个剪影。
剪影清瘦高大,像动画片里怪兽的剪影。徐惜阳缓了缓,仰着头朝剪影走去。
肉质的地板长了什么凸起,或是黏液把他滑倒,总之,徐惜阳摔了一跤。
他掉进了一个房间里,睁着眼看那个剪影时,他意识到那个影子好像正冲着他笑。
模样,或者说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让他胃一紧,呕吐感袭来,他却没东西能吐,只得干呕好一会。
徐惜阳掉进了一张床里。一张漆黑的、好像被火烤焦的床。很小,他的后脑勺传来剧痛,但他却无暇顾忌。
徐惜阳觉得胃里还是不舒服,甚至嘴里又变得腥臭无比。他想要催吐,想要抬起手,想要摆动自己的四肢。但他做不到。他一下子感受不到四肢了。
似乎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滑溜溜黏糊糊,伸着长长的舌头,趁他毫无防备时把他的四肢卷走了。他的四肢没了,他动不了,他变成了一块鱼肉。
举目四顾漆黑一片,床的触感渐渐古怪起来,徐惜阳并不慌乱,只漠然地平视着虚空某处。
噩梦,又是这样的噩梦。他为什么总是这样无力,在自己的梦里都手无缚鸡之力。
“小蝌蚪的故事……”
剪影出现在床的周围,周围。每一个方向都有摇晃的黑影,徐惜阳看见黑暗里亮起白光,白光上的影子映出床边剪影微笑的侧脸。
紧接着,一双手晃动身体下的床,徐惜阳张嘴,却只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音节。
“真乖,真乖……小蝌蚪慢慢长大,变成了癞蛤蟆……
“它们张着大嘴吞噬着世界上的一切,把弥漫着星辰的夜幕都撕了下来……惜阳知道什么是星辰吗?知道的吧……
“惜阳知道小蝌蚪长大以后要成为什么吗?小蝌蚪长不大,因为爸爸要把它们——全都吃掉——啊呜——”
“呜——呜——”
徐惜阳窒息了。
物理意义上的窒息。他看着剪影扔掉手里的书,也许那不是书,总之是什么东西,具有某种不可违抗的效力。
那只乌黑的手冲着他的脸伸了过来,从底下抓了一把东西,朝着他的脸过来了。
紧接着,滑溜、腥咸还带着腐烂臭味的东西一股脑钻进徐惜阳的嘴巴里,把他的喉口挤得满当当,又撑大了他的脸颊。
有什么散发着热意的东西拍了拍他的脸,说着,惜阳真乖,嘴巴再张大点,看看牙齿……
有东西挤进了他的喉咙,到了他的胃里。他听见了“呱、呱”的蛙鸣,然后他闭上了眼睛,牙齿狠狠地咬了下去。
徐惜阳咬在了自己的嘴巴上,鲜血汩汩流下。
但他没有醒来,只是眼前变得明亮。
肢体回来了,徐惜阳猛地坐起来,哇地吐了起来。他吐了自己一身,蝌蚪或是青蛙,或是某种不可理喻的东西。
他狼狈地爬起来,浑身被汗泡得热气腾腾。
他从婴儿床上跳下来,看清了房间的全貌。
这是一间儿童房。里面有孩子的摇篮和宝宝椅,还有小小的宝宝床——他刚刚躺过的;甚至在飘窗上面的架子上,还晾晒着宝宝的衣服。
玩具和书本随意散布在地板上,似乎主人出门前忘了打理,才让地面看起来如此凌乱。
房间的主色调是黑色,有些地方黑得重,有些地方黑得轻,但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黑色的。
黑色,烧焦木炭的颜色,火把希望吞噬后留下的绝望的颜色。
黑色。死气沉沉的黑色。
徐惜阳盯着看了一会。那些黑色,深不见底的黑色似乎行将流动,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点与点连成线,线与线交织成面,最后不知不觉地变成一张巨大的网,把他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黑色像流动的墨迹,这些颜色不属于春夏秋冬,也不属于早中晚,更不属于某个人、某个组织、某个更大的群体。
黑色的,全都是黑色的。死气沉沉的黑色,惨叫的、毫无希望的黑色。
房间里没有灯,却有光。
他没有影子,脚下却有一张自己的脸。脸很年轻,没有表情,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徐惜阳面不改色地踩上去,往另一边的摇篮走去。
他没有踩到任何障碍物,除了那避无可避的黑色。
黑色在流动,发出琐碎的声响。徐惜阳安静地走,一直走,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叮铃、叮铃铃——
风铃的声音。徐惜阳往摇篮探过头,看见里面躺着个咯咯笑的小婴儿。
婴儿也是黑色的,手里紧紧抓着一枚黑色的铃铛。肉乎乎的小黑手晃动着黑色的铃铛,发出清脆骇人的声响。
一切都是黑的,流动的、窒息的黑色。
婴儿没有眼睛,眼眶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徐惜阳平静地看了一会,转身走了。
徐惜阳轻车熟路找到镶嵌在墙里的门,摸索到某个位置,轻轻一扭——咔哒,门开了。
他走出黑色的房间,走向另一扇天蓝色的门。
离那扇门越近,他的心情就越好。而当他推开门走进去时,徐惜阳几乎不受控制地露出大大的微笑,心怀喜悦朝里面看去。
五颜六色的,生机勃勃的。
到处都是颜色,到处都是光。除了黑色,这里什么都有。也许世界上所有的颜料都拿来浇筑这两间房间了,它们总叫人畏惧。
站在门口,望着里头的五颜六色。徐惜阳走得优雅又稳健,满目红橙黄绿的墓碑不仅不让他害怕,反而令他耳目一新。他的胃不再难受,浑身好像充满了力量,手脚用力地挥动,面上笑得灿烂。
这是一片墓园。每一个墓碑都涂了颜色,像是有人把彩虹代替尸骸埋进棺木。那彩虹淬了毒一般张着血盆大口,把整片土地都染成了无法分辨的颜色。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他也确实很开心——虽然徐惜阳并不明白,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写在这里五颜六色的墓碑上,到底哪里值得开心。
嘀嘀、嘀嘀、嘀嘀……
徐惜阳漫无目的地走着,随意又闲散。他走着,把一切都忘记了。
自己的名字如过眼云烟,徐惜阳心里什么都没有想,尽情陶醉在那不知名且没由来的快乐里,他走着走着就跳了起来,又稳当当落在地上,还优雅地鞠了一躬,雀跃的心情像濒死的鸟,正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奋进全力挥动翅膀。
嘀、嘀、嘀……
走到尽头了,尽头有一扇门。门把手是显眼的银色,徐惜阳不假思索地握上去,推开,往外走——
一只庞然大物正等着他。一只巨大的、红眼睛像车灯的青蛙正等着他。青蛙吐出平直的蛇信子,卷住因为踩空而下坠的徐惜阳时,舌头的尖端喷出粘稠的液体,把徐惜阳的整个脸都糊住了。
腥臭难闻的液体,让徐惜阳再一次升起呕吐的**。
嘀嘀、嘀嘀、嘀嘀——
徐惜阳掉进了青蛙的口中,掉进了什么湿热柔软的地方。
他失措地挥舞四肢,紧接着,砰——
他从床上掉到了地上,后背狠狠砸在床边的地毯上。发出的声音很沉闷,让徐惜阳的头脑混乱不堪。
他面朝下趴着,第三条腿像梦里的青蛙伸出的舌头,吐出了腥臭粘腻的液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