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道涯和冷含淑身死,冷鹤月和冷松游将二人尸身带回了朝天殿,葬在了云巅山薮,冷鹤月穿戴整齐,妆容得当,从云巅山薮的石阶一步步往上行。
石阶两旁挂满了白花,待棺入到了石碑后的墓冢里,随即是悲痛的沉默。
自冷鹤月以代兰婳的身份入世,自握起了刀的那一刻开始,原本娉婷婉约的柔美风姿似乎艳逸矜重了些许,在那冷风吹拂间,面色略显苍白,但却没有哭,整个人一直很平静。
云巅山薮今日出奇的冷,冷的曜日藏在层叠云浪里不肯现身,放眼望去,布满阴霾。
季司离和师卿卿按照礼数,来此为冷道涯一掬清哀,修真界不少敬仰冷道涯之修者,也纷纷前来朝天殿祭拜。
冷道涯匆匆的一生,多数都花在自己妻子和三个孩子身上,如今那个彪炳悍名、不可一世的少年郎,如愿回归到自己妻子的怀抱。
季闻麟祭拜完冷道涯,没有下山离去,而是转过了身,朝着冷鹤月走了过去,迎风而立,定定地面向着远处的阴云。
“鹤月,今后你打算一直待在朝天殿?”
“是。”
“不再回云间香雪海了?”
“是。”
“还会来看陵春吗?”
冷鹤月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陵春已长大懂事,有母亲在,不必我再操心。”
季闻麟讽笑了两声,像是在嘲笑自己般,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还真是活该。”
冷鹤月侧眸看着他,沉声道:“季闻麟,多谢你,还愿意帮阿凝扑回魂识,过去那些事,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朔风吹来,地面枯叶随风卷起,飞空而散。
季闻麟身着一袭鹤白的衣袍,周身俱是名门修者的高贵气派,他皱着眉头,苦笑道:“你不怨恨我在沐墟宫上,不分是非黑白刺伤你,我难道就不明事理,混心到不管阿凝生死吗?不过,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见面道别了,此生真的最后一面了。我已决心,闭关赎罪,永不下山,没有他日了。”
闻言,冷鹤月抬起了冰冷的双眸,语调寒冷,道:“既无相逢日,过往就当不识吧。”
季闻麟没再看她,叹了一口气,神情冷然,缓缓道:“你若想忘,就忘了吧。收养阿凝,今后你将孤身面对众议,真的想好了吗?”
冷鹤月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低沉着声音道:“面对众议又如何?阿凝的身后,不只还有我,还有舅舅,我若不护她,她还这般小该怎么办?当年沈秋辞和步曲觞不顾生死护着师卿卿,外边所有人都痛恨她,此人此性,又是因何明事理之,持以善心度人?”
“自她参加除魔大会起,你亲耳听闻关于她的恩怨旧仇,又有多少?世间所谓行规定律,没有公义正道,只有强弱胜败,铲除邪魔外道,正仙门大道,不过是利欲者,不断用来掩人耳目,进行杀戮掠夺的借口。”
“烈火坛上,若风路行不死带走了阿凝,我都没命活到今日。季闻麟,你一直都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的事实为真,你以为用真心待人,就可以换得别人的真心,看到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菩萨,就以为她是吃人的恶魔。怎么就没想过,这世间真正杀戮不息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季闻麟眉心一蹙,听她铿锵的说完,接话道:“鹤月,是我看错人了。”
冷鹤月轻笑一声,语气坚定地道:“以诚待人,本无过错,你只是太相信他,没有了解真正的他。十年来,你一直忙于清虚道和天启教的事情,我为了修习刀法,不止一次欺瞒你、疏离你,几个月前,为了这些事情,我也一次次表示自己态度,奈何你始终都坚定不移相信于他。”
“不论是司离,还是步少棠,几番在外遇险,即便知道九大恶骨血傀和三首狼妖、凶灵夜叉,与师卿卿有所关联,却依旧不顾生死相救于她。只有你,天真的依着寒鸦殿一时所见所闻,认定这一切的始俑者是她。
“我从没想过要得到你们的原谅,但是,做了这些事情,我的确又伤害了很多人。季闻麟,过往的那些年少深情,就让它停留在过去,你我互不相欠。十四年前,师卿卿曾在绝境中,救了陵春一命,在我得知凌霜被暗害,师卿卿自毁妖心身亡之时,我就已决定今后要握起刀!从我走向刀道那一步开始,你我就已注定,会有刀剑相伐一天。你为友人行忠情大义,而我也必须为死不瞑目的亲人,讨回公道。”
季闻麟听了许久,面上露出悲凉一笑,涩声道:“好,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落得今日这个地步,也是我自己应得的果。这些年来,我一直游走在几大门派之间,却忘了回到你的身边,听一下你心中的苦诉,我总是以为,只要处理好外面的事情,家门就不会再有危险。”
“我煞费苦心地帮助你要杀的敌人,让自己心甘情愿,愚蠢地成为了敌人用来伤害你的手中刀。烈火坛上,我虽知晓了真相,心中却还在犹豫,放他一条生路,真正该死的人应当是我。冷鹤月,这一辈子,我都无法赎清,对你造成伤害的罪债。我,对不起你。”
说罢,季闻麟决然地转身便走了,刚走出两步,冷鹤月就出声叫道:“季闻麟,今日一别,你我之间,情止于此。”
一语末了,季司离没再答她话,径直朝着山下走去,每走一步,脊背越发僵硬,神情也变得更加冷厉了。
冷鹤月站在云颠山薮,想了许久,连连深吸了几口气,寒风无声无息吹过,紫色的披风随风扬起,淡薄的轻纱,瞧着像是开在山间的紫丁香,浓重的花香,带着说不尽的悲凉和辛酸。
冷松游远远地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走上前出声道:“多穿点衣服吧,姐姐,可不能着了风寒啊。”
冷鹤月轻叹一口气,沉声道:“我还想再待会儿。”
冷松游也叹气道:“本来我该和你站在一起帮你的,你就不会一个人去承受这些事情。姐姐,这世上,每个人都会面临难以抉择问题,你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就必须承受,这条路所带来的荆棘波折。”
“姐夫当初做出了站在对立面的选择,也该承受如今这个结果,虽然这个结果,会让人心里感到伤心难过,万事不能两全,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相信自己今后能坚定护住阿凝吗?”
冷鹤月立即回道:“我当然相信了,护不住也要护。”
冷松游和她对视,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齐心协力,我勤修箭术,你修炼刀法,我们一起挡着外面风雪,到时候,谁要是敢动阿凝,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轻叹一口气,道:“至于姐夫,既已选择闭关修炼,就让他自己慢慢想,时间这么多他总会走出来的,姐姐也不必担心。”
“而且呢,仙尊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走出来了,相信他也会想清楚的。以前姐姐没握刀时候,总是拘身于云间香雪海内,没见过外面江湖人间的繁华,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可以去看看这春风和煦美景。”
冷鹤月笑了笑,笑得淡然,道:“松游,这话说的,我没难过。”
冷松游道:“好了好了,姐姐,我们回去吧,这里风大,你若是着凉了,爹和娘晚上定会在梦里,凶狠地斥我一顿的。”
冷鹤月朝他淡淡一笑,虽然她早就猜到,拨开云雾见着光明后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她那跌宕的半生已经结束了,而他们之间感情也终是一场镜花水月。
这些年,她甚少像今日这般仔细瞧云端浮雪,岁月不饶人,世事多坎坷,一晃十年,她曾几度悲感伤怀,觉得这一切不该是这样子。
家父安康,亲妹未死,友人站在她的身边,大家都好好地活着,只要她心中想念,就能够随时看见他们。
如今纵然世事变迁,死去的人,不复存在,她依旧坚定地走到了今日,用她父亲那份无所畏惧的勇气和信念,一次次击破阴谋,为她身后支离破碎的家,撑起一方安定祥和的太平。
身上的暖阳成了坚冰,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爹的呼唤,跟她说:好孩子,受了伤,就回家吧,爹还在呢。
今后,她不再是只为自己而活,或许从她握起了刀,决定入世的第一步,就已经是真正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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