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江中虫怪均灭,一日后,城中洪水便退回江去。
为防疫病,猎虫侍卫留在城中仔细清扫街道,城中数名百姓也纷纷上街,一齐清理余污。
临江大道上,一名着麻衣的男子匆匆走过街巷,被一老翁叫住。
“诶赵五!你急匆匆拿着东西去何方,怎的不来帮忙。”
男子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袱,笑道:“我去给宋大夫送东西,送完了,马上回来帮忙!”
“什么东西?”老翁双眼一眯,瞧清了他手里的东西,突然顿悟,挥手大声道:“快去!快去!”
男子应声奔去慈心堂。
此时,慈心堂中是一声声婴孩哭啼声。
府中除了忠叔,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带孩子,而忠叔昨夜正巧染上了重风寒,一时半会起不来,于是,几个半分经验都没有的男人围着一窝在襁褓中的婴儿,手忙脚乱胡晃。
莫晚庭看着那孩子哭闹,让林霜想办法。
“你快看看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殿下,他身体很好,否则哭声也不会如此洪亮。”
“那你哄哄他,别总让他一直哭。”
“……殿下,我只会治病,不会哄孩子。”林霜眉头紧皱,叹声又道,“明明也没饿着他,他可能是想母亲了,见不着,便哭闹。”
“……”
莫晚庭无声应答。
若是缺了吃缺了喝,或是病了痛了,都能解决,可偏偏这点,几人毫无办法。
叶芸患了虫病,本该早于许怀清死去,但因腹中胎儿与虫抗争,抑制了虫生长,让她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而子婴虫死后,她将孩子生下,便撒手人寰了。
至于许老娘,那日不管不顾扎进洪水里寻儿子的骨灰,捞上来时,早已没了气。
因此这孩子生下来便没了亲人,或许是知道自己身世凄惨,自出生来只哭喊。
听着停不下来的哭声,莫晚庭凝着眉,忽然,脑海里闪出姜少棠带莫知林的画面,眼眸一亮。
对,师尊不仅带过莫知林小时候,还带过他小时候,所以,他是会哄孩子的吧。
莫晚庭想了想,问:“林霜,你说师尊会不会哄孩子。”
林霜闻声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莫晚庭,摇着头,心中暗想:殿下,他只会哄你。
见林霜摇头,莫晚庭以为他是指师尊受累伤需静养,于是神情变严肃。
“也是,师尊如今还在休息,还是莫去烦他了。”
说罢,两人看着孩子继续发愁,突然,身后匆匆走来一人。
“殿下!我搬救兵来了!”
简思铭兴高采烈喊道。
莫晚庭闻声望去,看到简思铭身后之人,目色一变。
简思铭这做事不靠谱的,竟叫来了宋辞。
自古以来,父债子偿,父仇子报,纵使那些是非恩怨与孩子无关,但其至亲也确实害了宋辞。
可两人一个是初见人世的婴孩,一个是才死里逃生的善人,不用多想,宋辞大抵也不会让孩子“父债子偿”,只是他心里定还是会矛盾。
谁又能轻易放下仇恨宽恕一切呢?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罢了。
因此,莫晚庭原打算待外头平静下来,便让林霜将孩子送出去托人照料,叶芸留下一子之事,他也特意嘱咐林霜不去告知宋辞,如此,对彼此都好。
然而,他忘了同简思铭说此事……
“草民宋某,见过殿下。”宋辞见莫晚庭,拱手行礼。
“……”
莫晚庭朝简思铭瞪去,那人才发觉自己喊错了字,捂嘴往后缩。
“宋公子免礼。”
莫晚庭移目看向宋辞,只见宋辞此时气色已明显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只是眉眼中依旧带着忧郁感,仿佛一碰便碎了。
简思铭是怎么将人叫起来的!
莫晚庭皱眉,再次睨了简思铭一眼,眼神示意让其将人带走,谁知就在此刻,那婴儿不知怎的,突然放了嗓子嚎啕大哭起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去。
林霜见状,赶紧冲上去将孩子抱起,并窘然看向宋辞,急促发声。
“宋公子大病初愈,还是快些回屋歇息吧,此处婴孩啼声响亮,易扰心神。”
林霜边说边以奇怪姿势摇晃孩子,然而话音刚落,宋辞便开口问。
“这是叶姑娘的孩子吗?”
“……”
几人沉默不语。
宋辞明了,却忽然走上前,默默从林霜怀中接过孩子。
他将孩子放在臂弯中,一手稳稳托着,一手轻轻拍抚,只左右稍微轻晃,不一会儿,孩子竟停声安静了下来。
几人惊目,简思铭踱到莫晚庭身旁,轻声喃喃道:“殿下,我就说宋公子会吧。”
莫晚庭不想应答,看着宋辞,眉头依旧紧皱。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呼喊。
“宋大夫!”
“宋大夫开开门呐!”
外头不知是何人,一边喊一边敲门。
宋辞闻声,抱着孩子移步走出屋子,几人面面相觑,迷惑着,继而也跟着宋辞一起出去。
宋辞打开门,只见门外是一身着麻衣男子,怀中抱着一包袱,见了他怀抱婴孩,目色甚是惊喜。
“阁下是……”
宋辞思量一番,认出他是那日在门外咳嗽的人,只是那日这人看见他怪异的腹部,便匆匆离开了。
想到此处,宋辞垂下眸,但还是本着心,又道:“阁下若是来看病,便进来吧。只是,宋某前些日身体抱恙,确实多日不诊脉下药了,还望阁下见谅。”
“宋大夫莫误会!”那人见宋辞面露难色,也恍然意识到那日自己失了态,连忙摆手摇头道,“那日在下风寒未愈,担心染给宋大夫,于是才匆匆离开,没有其他意思。”
说着,那人满眼慈爱地看了一眼宋辞怀中的婴孩,又急忙拆开手中包袱,双手递上,凝重而又认真地说道。
“宋大夫,你与宋老都是我们渝水城百姓的恩人,昔日恩情,我们无以为报,但你的孩子,那便是我们的孩子,都说‘着百家衣,得百家福’,这是我们前夜连夜赶出来百家衣,只当是为孩子讨个吉利,还望宋大夫不嫌弃。”
几人站在宋辞身后,将两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错了,全错了。
那孩子不仅不是宋辞生的,还是他的仇人生的。
这“百家福”,那孩子怕是也受不起。
莫晚庭看着宋辞那单薄的身影,只觉得他瞬间就能被风吹散。
几人都不知道他会如何作答,盯着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怎料——
“多谢。”
宋辞只说了两字,伸手接下那衣裳,并将衣裳放在襁褓之下,从容与那人道别。
他转过身,见几人皆在身后,又稍稍微笑点点头,抱着熟睡的婴孩回屋了。
莫晚庭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去,一霎间,又好似见到了立在后院的那株玉兰,虽易落,但却始终高洁坚韧,今夕落了,来朝又重新绽放。
是什么让他重新绽放了呢?
莫晚庭还是有不解,但余光瞥到堂前那“医者仁心”的牌匾时,心中仿佛有了答案。
最后,宋辞收养了那个孩子,并重新打开了慈心堂大门。
而简思铭边哭边与宋辞道别。
“宋公子,你日后若是遇到了麻烦,可千万记着托信给我,我定会快马加鞭来助你。”
简思铭握着宋辞的手,泪眼汪汪,宋辞见状,连忙摇头,眼眸慌张中带着惭愧。
“小侯爷,宋某不敢当。”说着,宋辞回眸看了看慈心堂牌匾,似是下了某个决心,颤声道,“小侯爷的恩情,宋某没齿难忘,若是小侯爷不厌弃,宋某可以随小侯爷上南陵。”
简思铭虽迟钝,但也看得出来宋辞不舍得此处,抹了抹眼泪,亦摇头道:“宋公子,慈心堂需要你,渝水城的百姓也需要你,我可不能私自将你带走,否则……不止被城中百姓唾骂,还会被……”
话音未落,简思铭悄悄看向一旁的莫晚庭与姜少棠,默默咽下一口气。
莫晚庭见他大抵哭完了,便开口:“宋公子,江河路远,我等自行离去,就此别过。”
简思铭听闻,附和道:“对,凌晨露重,你大病新愈,快些回去吧。”
说罢,几人再道别,而后移步离开。
简思铭一步三回头,直到走出街道拐了弯,才匆匆快步跟上几人步伐。
林霜见他如此模样,便笑道:“小侯爷若是不舍,可再多歇几日,不必着急离开。”
“不成。”简思铭快速应答,“我是同你们来的,如今你们都离开了,我一人留下……不妥。”
简思铭边说,边侧目看了看姜少棠,莫晚庭发觉,便顺他的目光看去。
此时姜少棠神色一如往常平静,看起来也十分正常。
简思铭究竟在慌什么?
莫晚庭不解,疑惑看着姜少棠。
而姜少棠察觉到莫晚庭的目光,脚步明显更晃了。
气氛有些奇怪,但是不知为何。
忽然,简思铭发声:“殿下,我回府之后,便将那月明苍雪送殿下宫中。”
莫晚庭听闻,惊然问:“你真要将那琴给我?”
“那是自然,既然答应了殿下,我定当不会抵赖。”简思铭见莫晚庭半信半疑神情,又道:“殿下是担心我被父亲训斥吗?殿下放心,我听太爷爷说过,其实那琴啊,几百年前就曾失踪过,不过后来又回来了,那时丢了琴,也未见府上惊动,可见那琴也并非……”
简思铭说得正起劲,突然间,一个声音冷冷将他打断。
“简思铭。”
简思铭听到姜少棠骤然叫他的名字,心里一惊,颤颤问:“灵,灵君,唤我何事。”
姜少棠:“我们不同道,你可以离开了。”
简思铭:“?”
小片段:
姜少棠自那日昏睡,便在屋中一连躺了一天一夜,而醒来的第一刻,迅疾走进莫晚庭房中将人叫醒,说要即刻动身去寻残魂。
那时寅时刚过三刻,莫晚庭见到突然出现的姜少棠,迷糊以为是在做梦,不自觉竟一个翻身将人揽下,喃喃再睡一会儿。
姜少棠瞪着眼一动不动在莫晚庭身旁躺了半刻,随后猛然起身,飞出屋一剑击破落于庭院的一块巨石,石头炸开的一瞬间,一声巨响将屋中几人统统惊醒。
简思铭醒来,看见院中的碎石,说什么也睡不着了,一听几人要离开,自己也乖乖跟着出门,暗想:灵君都用这种方式催人起床上路了,他能不走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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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退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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