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洲城中,几人站在街角,无声对视。
听闻安翊说姜少棠父母兄弟尚在,莫晚庭万分震惊。
多年来,师尊从未提起过亲人,且独来独往从不归灵之岛,他一直以为师尊父母双亡孤身一人。
他惊然看向姜少棠,张唇欲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
师尊多年不与亲人联系,或许有他的原因。
自己不过是他漫长岁月中的一名小过客,又有何立场过问此事。
想到此处,莫晚庭心中忽涌上一阵滞涩感,他自小习惯了师尊在自己身旁,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渐渐模糊了一件事:他命长也不过百年,而他长命千岁——他们本不是一族人。
正如鱼雀之于鲲鹏,哪怕双方同处一地相悦彼此,分离一日终是来之早早。
鱼雀一生短暂,一心一意一瞬付去,可鲲鹏长寿无边,难道要让鲲鹏追忆余生吗?
不怪师尊不说不认,若是身份对换,他也未必能坦荡。
莫晚庭沉了沉眸。
“安公子,在下与师尊尚有一些事情需处理,失陪了。”
说着,他移步走离街角
“师尊,我们走吧。”
“诶,就这么走了?”
安翊见几人离开,抬手扶了扶下巴,眨眼想了想,又追上前。
“姜少棠,我听闻你弟弟近日在寻你,你当真不回个话?”
“……”姜少棠一顿,“你帮我回?”
“嗯……若是你请我帮忙,也不是不可。”安翊扬唇一笑,又问,“你要同他说什么?”
“滚。”
“?”
几人沉默。
于是所有人都知晓,姜少棠是当真不喜欢这个弟弟。
可世事无常,有时候,偏是越讨厌什么,便越来什么。
几人才走出几步,突然间,身后传来一声清亮叫喊。
“兄长!”
莫晚庭闻声回眸。
只见后方快步走来一红衣男子,他身形高挑,眉眼间与姜少棠有几分相似,但周身气质却与姜少棠全然不同,举手移步间,皆是热情招摇之态。
“兄长,可算寻到你了!”
男子移到姜少棠身旁,可几人间,偏偏就是姜少棠没回身看他。
姜少棠沉着眸,头一动不动。
安翊见状,玩笑般说道:“才提起你,你便来了,真是巧了。”
男子闻言,随即转向安翊与冷清舒,拱手一鞠。
“卞昀之见过安兄,见过冷岛主。”
冷清舒冷言:“我不是岛主。”
安翊点头赞同:“当前灵族没有会结界术的孩子,我家清舒代劳着维护一阵罢了,岛主可不敢当。”
“护灵之岛一日,便是岛主一日,当受一礼。”
莫晚庭站在一旁仔细观察卞昀之,看他与几人一来一回交谈,愈发觉得此人当真与师尊不似兄弟。
“兄长。”
卞昀之再唤一声,这一回,姜少棠总算微微侧目看来。
他悦然勾起唇,谁知下一刻,姜少棠冷冷一声“滚”似利刃甩来。
几人皆不曾料到姜少棠竟如此直接,纷纷怔在原地不发声。
而卞昀之听见这声“滚”,却也没有太难过,回神后,默默扯了扯唇角,随即后退半步。
“抱歉兄长,久不见兄长,我一时竟忘了兄长不喜我靠近。”
说着,卞昀之忽然移目看向莫晚庭。
他看着一身异域装扮的莫晚庭,微微眯起眼睛,但很快,眸光倏尔一亮。
“你是晚庭?”
话音落,莫晚庭与姜少棠双双睁大眼眸。
莫晚庭看着眼前与自己差不多年纪而实际上却比自己大好几百岁的“师叔”,茫然眨了眨眼。
他该回什么,是的,师叔?
虽然师尊不喜欢此人,但论辈分,他得他叫一声“师叔”。
他轻咽一口气,缓缓张唇。
可就在此时,卞昀之骤然朝他伸来手,似欲将他斗篷的帽子揭下,他下意识往后退,而与此同时,姜少棠迅疾移来,紧紧钳住卞昀之的手。
“你来作甚。”
见姜少棠问,卞昀之扬唇一笑。
“兄长许久不归家,我代父亲母亲来探问兄长近况。”
他解释完,又望向莫晚庭。
“我只是没见过晚庭此番模样,觉得新奇想看仔细些,兄长莫紧张。”
姜少棠不信他,扣紧手将他拉到一旁。
“如你所见,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卞昀之看了看姜少棠的手,又瞥一眼其发鬓,手上忽地释出一缕红色灵光,而后散发出一阵灼热,见姜少棠手微微发颤,他双眉皱起。
“是么,我看兄长却不大好,兄长可莫哄我。”
“……”沉默间,姜少棠亦放出一道冷灵光,将灼热压下去,随即重重甩开卞昀之的手,“你究竟来作甚。”
“我……”卞昀之揉了揉手,余光瞟向莫晚庭,目色瞬间缓下,“我自然是来协助兄长的。”
他目光在两人间来回,笑颜又道。
“方才听闻你们说要处理一些事情,是何事?”
姜少棠不答,于是卞昀之看向莫晚庭。
莫晚庭不好置之不理,应答道。
“查案。”
“查案?”
卞昀之眼眸一闪,快步走近莫晚庭。
“查案自然要加我一个,我最会查案了。”
卞昀之边说,边拉起莫晚庭的手。
而莫晚庭可不能同姜少棠那般直接推开对方,他微微凝起眉,声音平静。
“多谢师叔,但此案情我等已知其中端倪,不劳烦师叔了。”
说罢,他决然抽回手。
此时,卞昀之耳畔忽然划过一阵风,风吹起其一缕发丝,紧接着,一道剑光闪过,那缕发丝被猝然斩断。
卞昀之侧目,看着自己的断发落地,才缓缓将目光移到颈脖旁的剑刃上。
“兄长脾气还是这么大。”
“莫乱动。”
卞昀之放下手。
“兄长我知错了,你先放开吧。”
姜少棠没有立即放下剑,而是先放出一道灵光将卞昀之捆起,朝莫晚庭说了一声“走”,才收剑离开。
“啧啧啧,这俩兄弟,没一个让人省心。”
安翊摇摇头,揽着身旁人往别处走去。
走到下一个街巷,沉默了许久的莫卿河才悄声问莫晚庭。
“兄长,方才的人都是灵族人吗?”
“嗯。”
“他们都是与灵君一样活了成百上千年的人?”
“嗯。”
“真神奇。”
莫晚庭看向她,神差鬼使般问出一句。
“若是换你也长命千岁,你愿意吗?”
“自然不愿意。”
莫卿河不假思索,瞥了一眼前方的姜少棠,细声又道。
“活成灵君那样,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活成那样,还有意思吗?
莫晚庭在心中问自己。
师尊,无情,无爱,无言,无欲。
亦或是逼迫自己无情、无爱、无言、无欲。
曾经,他以为自己大致了解师尊,而如今,他却越来越琢磨不透师尊。
可越是不懂,他又越是好奇,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线缠绕着他们,让他不论是喜悦,悲伤,还是愤怒,都总想冒着不被回应的风险朝对方碰去。
不知不觉代入他的处境,不论如何站在他的身旁,哪怕知道自己命短如梭,却也渴望与之黄粱一梦。
他内心很矛盾,思绪万千,难诉情衷。
若是他真做了那一心一意的鱼雀,那他们的未来会如何?
莫晚庭想不明白,亦不敢再细想。
此时,姜少棠忽然停下身。
莫卿河不解,启唇欲问。
莫晚庭听见前方声响,连忙让莫卿河噤声。
他缓步走上前,倚在拐角墙边,凝神静听那声响。
“你知道吗?听闻圣宫里有让人长生的法子。”
一男子压着声音细念,突然间,一声更喑哑的男声沙沙回应。
“嘘,这青天白日的,你胡说什么呢!”
“诶我没胡说,是真的。”男子忽地放高声音,但很快又喃喃低语,“我都听那些人说了,若是在圣宫中潜心祈祷七七四十九日,那圣君便会显灵赐福,接下来只需按那法子修炼,即可长生永驻了。”
男子说得传神,可对方仍存有怀疑。
“那圣君若有如此大本事,为何他自己不用那法子长生呢。”
“你不知晓吗?圣君已经还魂长生啦,自圣宫建成,许多人都见过圣君真身了,传闻与那圣殿中的神像长得一模一样。”
“当真?”
“自然当真,今日恰逢圣宫每月的祭神日,你不如同我一道去瞧瞧。”
“走!”
“走!”
那两人合了意,匆匆离开。
莫晚庭回眸与姜少棠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亦跟上那两人。
几人随那两人一路来到城东,远远便瞧见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庙,窗门雕镂,柱墙彩绘,高顶的每一片屋瓦都似镶了金般耀眼夺目,庙中香火冉冉升腾,而庙外满是手持珠链的老幼信徒。
听闻今日是圣宫的祭神日,莫晚庭早有预料此处必然香火旺盛,可他也没料到,那些圣宫信徒竟直接堵了前方的路。
人心中的信仰,往往是苦难时曾给自己照亮黑暗的一束光。
可人一旦起欲念,信仰却能迅速变成操控人心的一把利刃。
眼前芸芸信徒中,又有多少人是同方才那两人一样,抱着不切实际的“长生念”去庙中祈福的呢?
所谓“长生”,是否只是一个诱人陷入泥潭的诱饵。
几人站在远处望着前方,但过了许久,信徒依旧只增不减。
莫晚庭扫视周遭,忽然看见身旁走过一名目色与旁人不同的男子,他思索片刻,迈步上前欲询问。
突然,身后传来一清亮声音。
“晚庭是要查里头的人?”
“我来助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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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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