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烬只能起床，坐到了桌边，岑虞弦道：“现在要我伺候你了不是？”
“不是。”纪烬拿起筷子。
岑虞弦托着腮：“没什么想问的？”
“我连你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纪烬闷闷道。
“你若不问，我又何须多言。”岑虞弦道，“吃两口再说。”
窗外何时开始飘雪。
雪打窗棂，发出低响，不轻不重，一如两人心思。
纪烬只吞了口菜，放下筷子道：“那，此次前来，到底要做什么？”
岑虞弦前倾身体，猝不及防问了他个问题道：“你觉得当今天下如何？”
纪烬微微抬目：“啊？”
“谈谈啊，就我们二人，怕什么。”岑虞弦托腮道。
“就……不错。”纪烬也不知如何作答。
“不错？”岑虞弦又笑，“何为不错？”
纪烬想了想：“东京里热闹非凡，人稠物穰，眼下虽然同邻国战乱不休，但至少百姓们都算安居……这自然，应该算不错？”
“哦，简言之，国泰民安？”岑虞弦道。
纪烬想了想，又摇摇头。
“为何又摇头了？”岑虞弦挑眉。
“哪里来的国泰民安。”纪烬道，“东极海觊觎中原之地，周遭蛮夷不停骚扰，世间魑魅魍魉横行……”
“要说太平，当真不是太平。”纪烬道。
岑虞弦点头，道：
“如果我同你说，我夜观星象，此年已为大宋最后一个冬日，你会如何想？”
“什么。”纪烬瞳孔微缩。
“表面繁华如梦，内心千疮百孔，大宋如今的境地也绝非一朝一夕。我不知你是否知道，官家他虽然对武官抑制由来许久，但却对修仙之人尤其敬重。身为人皇，他知如今世道纷乱，为求自保又不生怕被人武力夺权……”岑虞弦忽然声音放低，“但有何用，说到底他依然……是个蠢货。”
纪烬手中筷子差点没拿住，差点把碗摔了。
“师尊你……不可胡说。”纪烬也跟着低声道。
说罢他看着岑虞弦，他知道岑虞弦不是同他玩笑，道：“师尊是又卜出了……什么。”
“记得进京时我同你说过什么？”岑虞弦说。
“把银子花光。”纪烬马上道。
“你记得真清楚！”岑虞弦翻翻白眼。
他道：“若是身上带着钱进来，我们的钱会被摸走。”
“诛景堂的人？”纪烬接话。
“非也，正经小偷。”岑虞弦说。
纪烬：“……”
“偷走不如花光。”岑虞弦说，“这办法，虽然事情会发生，但也不失为一个解法。”
纪烬愈发迷茫：“我不懂。”
“偷走了，钱就没了。但花光，钱就会在你脸上身上肚子里。虽然最后五谷轮回还是要出来，但也不算白白丢了，你说是不是？”
他换了个舒服姿势，半靠着坐在塌上：“这国难，同这偷盗，是一个道理。”
纪烬的脑袋一转，有些理解了他的意思：“如果来年有亡国之难，若结局不能改变，或许找个迂回之法，变通一下，就有转机？”
岑虞弦露出满意笑容：“真不错，不愧是我徒弟。”
“……”纪烬叹了口气，“那，需要如何做？你应是有了解法吧？”
“这次曹弥思他们花了些时间调查东极国之事，只是他告诉我，无论如何形成因果，攻入大宋和东极灭国是既定之事，是如何都改变不了。”
“因为东极国上下，所有人都死了，这个国灭了。”
“曹弥思也有卜算能力，他是有……真正的卜算能力。不过这次，竟然连他也看不清前方。”岑虞弦道。
纪烬又有些云里雾里。
“东极国有能力攻入大宋，是因为有神兽惊蟛。”纪烬道，“是么？”
“嗯。”岑虞弦道。
“其实如果东极王一直在自己的地界不逾越半步，他的子民也就不必遭受这样的苦难。”岑虞弦道，“换言之，若不是因为他那些无辜子民，我也不会去想绕着弯管这破事。”
“……”纪烬思考着，沉默不语。
岑虞弦道：“东极国内不光有人，他们常年是和鲛人族群混居的，甚至有后代……也因为后代易夭折，所以举国上下的婴儿甚少，代代子民，也就愈发稀少了。”
纪烬道：“我听人说过，鲛人……有很强的愈合能力，他们同人类的后代，便也会继承了这样的能力。所以他们在战场之上更如鱼得水……又有神物相助，为何他们会灭国？哪怕从战场之上败走，以原本的天然地理优势，再修养几年不就又回到从前了……”
“鲛人凝珠，化归于海。”岑虞弦叹了口长气，“百年之后，也有再修成形的。但人毕竟只有一次生命，没有回头路。”
“所以我想，或许会有点投机取巧的门道。”岑虞弦道，“若是假死呢？换一种办法避开这场劫难的话……是不是可以救出更多的无辜百姓。”
纪烬不置可否，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他不便答话。
“所以曹公子也有，能预知未来的能力？”纪烬忽然问。
“好问题。”岑虞弦手托着下巴，笑意盈盈望着他，“我同他略有不同。他仅仅是可以知晓，而我可以改变。”岑虞弦道，“我和他商议过你的事，前几次经历都验证了我的设想，我们发现自从有了你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一层迷雾，他亦看不清你的未来。我们可以改变一个既定之事，然……也就会遭遇更多的危险。”
“看不清未来，是危险的吗。”纪烬道，“我反倒觉得，这更轻松一些。”
纪烬沉默良久，开口道：“我有一事相问……师尊，既然此次带我出行，那，何时可解我的疑问。”
“看情况。”岑虞弦道。
“……”纪烬抿着嘴。
“罢了罢了，你有何疑问，不如说来听听。”岑虞弦道。
“你刚说了所谓可以改变，到底是如何改变。”纪烬终于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可以回到过去之时。”岑虞弦毫不犹豫回答。
纪烬瞬间头皮一凉：“……”
“但机会不多，只有一次。”岑虞弦道，“所以我需要弥思的能力，他可以帮我看清最好的那个结局，我才能回去改变。”
纪烬听他这句话，就算彻底明白了他们的运作模式：“他来预测，你来改变。”
“嗯，然后去天庭交差。”岑虞弦道。
纪烬问出这话后，满腹疑问更甚：“……在其中挑选一个最好的，这‘最好的’又该如何界定？”
“你又同我纠结这个问题。”岑虞弦摇摇头，道，“且不论这个，现如今只要你在，便又多了个选择，这才是我们需要正视之事。”
岑虞弦喝了口茶，烛火明灭间落了一排阴影。
“师尊。”
岑虞弦抬头，发现纪烬靠他极近，双臂撑于他身两侧，眼中隐隐发红。
岑虞弦意识往后一缩：“作甚？！”
“师尊现下明明要我帮助，不是么？”纪烬道，“……我只是想知道实情，至少不是跟着你像个无头苍蝇。”
“怎么，威胁我？”岑虞弦斜眼看他。
“师尊，此非威胁。”纪烬叹气，“我说过了，既然都来了，我也该为你做些什么。”
面前都已是残羹冷炙，岑虞弦用筷子拨弄了几下。
“来。”岑虞弦道。
他带着纪烬穿过高顶长廊，来到那副挂画之前。
这幅挂画便是之前他初来乍到，在大厅中得见的画作。
“这是天尊。”岑虞弦双手并拢，对天尊画像行礼，纪烬在他身侧，也恭恭敬敬行了礼。
“之前我便觉得这画像微有异样……和其他天尊画像不太相同。”纪烬放下手道。
岑虞弦挑眉：“没看出来？……”
浑然不觉的纪烬：“嗯。”
他刚“嗯”完，岑虞弦一把拎过他耳朵，纪烬差点吃痛叫出声。
“你倒是仔细看看，这是谁？！”岑虞弦细指戳着画中一人。
纪烬眯眼看了一会，恍然感觉到了什么，侧头去比对岑虞弦。
画中人自然只有轮廓，但仅仅是轮廓，此人都显出了特征。
仔细看，是岑虞弦那头半黑半白的长发，因为颜色清浅，他一开始看居然没有看出来异样。
岑虞弦哼哼：“我当你第一日来就会认出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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