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商在我敲门前给我开了门。
“卫少阁主,”我未曾进门,也不想进门,于是直通主题,“我想借贵阁通经续脉膏一用。”
也许是我要借的东西太过匪夷所思,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确认不是我受伤要用这东西之后,转身走回了屋内。
我一时拿不准他是借还是不借。
“你就一直站在门口能借到什么?”清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彻底打消了我想逃走的心思。
知道他也是重生回来的之后,我就有点怵他,不敢与他单独相处。
一方面,为弟子,是我辜负了他的教导,怕看到身为师父的他对我失望的眼神。
一方面,为女子,也是心里对他或多或少有些怨言……怨他连杀我都不愿亲自前来,怨我最后是死在归澜刀下。
也怨他另娶他人,从此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而我只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恩断义绝,相忘江湖。
明明,也不是我先放手的。
我只是知道的晚。
也曾想过去挽回。
是他一直都不愿再见我。
直到他大婚那天,我托人给他传了信,站在红红火火、喜气洋洋的新房前,只为了等他一句话。
等到了天明,也未曾等到结果。
我终于明白,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比如年少时的我,比如那时的他。
*
我走进屋内。
卫清商坐在茶桌边,手上捧着一本书,而手边是喝干了的杯盏。
他的喜好很简单,不是习武,就是看书,到哪儿都带着一箩筐的书,似是总也看不完。你瞧,就算这种时候,他也能毫无波澜,慢条斯理的专心看书。
只是,这本《空山齐术》他不是早就读过了么?
我将思绪收回,寻思着继续开口提通经续脉膏之事。
卫清商那边读完了一页,翻书的同时,举起手边的茶杯,放到唇边后才发现茶没了。
他放下杯盏,突然开口说道:“刚收你当弟子那会儿,倒是比现在勤快。茶杯里永远有茶,砚台里永远有墨。虽不会整理,但为师看完的书,也总是不多时便会摆回书架之上。”
我怎么记得你那时候对我还挺嫌弃,怀疑我练功偷懒,板着脸问我是不是没别的事做了。
“小时候,也不会跟我犟嘴。”见我沉默,他又补充了一句。
“哪儿的话,我现在年纪也不大啊,才十五呢,刚刚及笄,”我笑着回答,“而且我跟您也不熟啊,少阁主这话说的我可是一头雾水,怕不是将我与什么人认岔了。”
卫清商放下书,毫不掩饰的盯着我直瞧。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只要我不承认,就算他知道我与他都是重生的又怎样。
良久,他疑惑的问了一句:“阿绾,你在生什么气呢?”
我愣了一下。
生气?
连我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何时,我把自己的那些不满都发泄在了他身上。连他都察觉出了我在生他的气,可我竟然一点自觉都没有。
就算对他有些怨言,可我有什么资格对他生气。
一直以来,只有他,只有卫清商是不欠我的。
垂下眸子,我慢慢走到茶桌边,端起茶壶为他倒上一杯茶。
卫清商叹了口气,喝下那杯我倒的茶,之后又将杯盏放于案上。我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立刻又提起茶壶,将杯子续满。
“茶凉了,别续了,”他突然说,“你知道我叫你进来,并不是为了让你倒茶。”
我笑笑:“您是为了借我通经续脉膏。”
“东西我可以借,”卫清商望向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临渊阁?”
我扯扯嘴皮:“我不曾是临渊阁的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卫少阁主莫要说笑。”
卫清商握紧拳头,我瞧他腕上青筋都露了出来:“阿绾,你还想闹脾气到什么时候,我知你想报仇,你……”
“卫清商!”我蹭的一下站起来,吓了自己一跳,当然也吓了他一跳。
片刻后,我强作镇定道:“……卫少阁主,我不是您的弟子,我的事也与您无关。您若真想收徒弟,我推荐一个,湖州天雍剑杜家的三子杜安。他与您皆为正道,资质上佳,也听您的话,想来假以时日,一定能名震江湖,可不比我这不知从哪来的野丫头要教的省心么。”
卫清商面色一白,没有说话。
我知这话必能伤到他,不该这么直接的说出来。
可如果不下狠心,他又如何能对我死心。
我比谁都清楚,卫清商一直是个重情重义,又富有正义感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提前去雪岭救老秦一家,就像当年他从我手下救走杜安那样。
重活一世,他或许不再对我有男女之情,但师徒之谊未必可以割舍。
他当然也想救我,觉得我不该就此走向歧途,想在我黑暗的人生里拉我一把。
只是这次,是我先放的手。
如果结局注定走向陌路,那么我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药在柜子里,”他突然开口,“你知道是哪瓶。”
我笑笑:“我怎会知。”
做戏做全套,虽然打开药柜后,我一眼就看到了那瓶通经续脉膏,但仍然装模做样的把所有药瓶都打开闻了闻,装作在选药。
“应当是这瓶,多谢少阁主赐药。”我起身欲走。
卫清商:“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我眨眨眼,婉言拒绝:“怎敢劳烦卫少阁主。”
卫清商话锋一转:“我记得你有一个玲珑匣。”
他话题过于跳脱,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打开过么?”他不给喘息的继续追问。
当然打开过,还看到了你写的情书,可那封信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遗憾。
我故作淡定:“虽然不知道少阁主从哪里得知,但这玲珑匣确实是我家传的宝物。不过因其打开工序十分复杂,连我也不曾打开过。”
此话一出,卫清商一双星眸可见的亮了起来。
也不知,他是在遗憾我不知他的心意,还是在庆幸我不知他的心意?
可无论哪种,似乎都不那么让人高兴。
我开始有些后悔,兴许就不该撒谎,如果承认看到了那封信,又表现得不以为然,似乎更能与他撇清关系。
我得赶紧走,再待下去,话越说错越多。
卫清商看出了我想走的意图。
但他并不阻拦,只是喟叹一句:“阿绾,没有人可以做到完美,我也是人。收你为徒的时候,我自己尚且年少,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又是第一次当别人的师父,没有什么经验,现在想想,确实有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够好。可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是真心想收你为徒的。若你愿意再给我……再给为师一个机会,便回临渊阁罢。‘寄情’我已经托人锻造好,就放在阁内,它和我都在等你回来。”
我瞪大了眼睛。
记忆里的卫清商感情内敛,也不爱表达自己的想法,很少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
他如今,真的变了很多。
也许是我那位名义上的“师娘”改变了他。
挺好的,所有人都在变得更好。
除了我以外。
我垂下眼帘,掩盖住内心的失落。
卫清商不曾察觉异样。
他像个长辈那样,握住我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阿绾,相信为师,临渊阁这次定能护你周全。所以你也好好考虑一下,考虑好了,我们再一起回京州。”
*
考虑?
还考虑个屁啊。
我是谁——雪月天宫宫主,江湖公认的第一魔头。
临渊阁想靠什么护住我?
更何况,既然我都已经混到了反派头头的位子上,那还需要别人护着么?
*
推门回到房间,江小七正就着油灯兢兢业业的绣荷包。
她瞧我面色不佳,疑惑道:“你和你师父吵架了?”
“他不是我师父,”我翘着腿往贵妃椅上一趟,嘴里再嘟囔一句,“起码现在不是。”
江小七凑过来八卦:“这卫清商也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代传奇了,谁不知道他武功天下第一,又是临渊阁少阁主,在江湖上那是相当有名望,每年推选武林盟主都是他不想坐才轮得到别人……要不是后来出了你叛阁那事,让临渊阁被推到风口浪尖,我还以为会一辈子这样下去。不过说也奇怪,像他这样的武林正派公子,不是更应该大义灭亲么,可我又听说他在人前相当维护你,见不得别人说你半点不是,连累了临渊阁那会儿都被好多武林正道门派排挤。”
还有这种事?
我怎么不知道。
“话又说回来,”江小七继续嘀咕,“你们一个临渊阁少阁主,一个羡鱼宫少宫主,该不会也有婚约吧?”
她人不聪明,就是总能抓住重点。
我脸一黑:“荷包没绣好,嘴倒是堵不上。”
江小七嘿嘿一笑:“谁说没绣好的,给你。”
她往我怀里塞了个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个绣了一双鸳鸯的红色荷包。她的绣工是真的厉害,小小的鸳鸯绣的精致可爱,活灵活现。
“不过我不是很懂,”江小七问我,“为何要用湘绣绣这个荷包?我瞧你挑出来的那些布料,都是湘绣的款式,可是分明蜀绣更加适合用在衣服布料上,我也更加擅长蜀绣。”
“因为蜀地不善养蛊。”
江小七恍然大悟:“你之前打听到离门在招绣女上门,就知道他们是想找会养蛊的湘地绣女,你让我绣这些东西,其实是为了混入绣娘中,根本不是为了送礼。”
我无奈:“要不是前几日离门便不再招上门绣娘,也不必如此麻烦。我送礼本来就是为了混进来,接近绣娘自然也要靠你的绣品。只是现在有了临渊阁这层关系,更加方便我活动而已。”
“所以你换女装,是想亲自混进那些绣娘里,”江小七眨眨眼睛,“为什么不让我去?你又不会刺绣,穿帮了可如何是好。”
我立刻打断她:“你不能换回女装。”
江小七哽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离恨天现在就在满世界找你啊,傻孩子。
“离恨天亲手计划暗害了江门,想来就算没有见过你,也见过你娘或者你哥哥,所以一眼便能识得你是谁。你武功平平,被发现了要如何自保?我本就没打算带你进离门,托你办的也都是些外面的活儿,要不是卫清商,我断不会同意你跟着我,”我摇摇头,“江小七,听我一句,乖乖待在这个院子里,只要在这里,姓乔的少年也好,卫清商也好,总能护你周全。”
江小七不安的望向我,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至于我,哪怕穿帮了,也可以毫发无伤的溜走,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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