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妖，我亲自来渡你了。”
谢温迎的声音落得极轻，光轮飞速绽开，每转一分，天地间灵气就更凝一分。
“哈哈哈！冷阳功法！原来你是啊！你就是沁阳仙尊！那个继承冷阳功法的传人！可那又如何？”虎妖原本还在退，等看清那光轮，透出的金身时，随即爆发出猖狂的笑，爪子拍着大腿，溅得泥土乱飞。
“你冷阳法道虽霸道，却只斩有大因果的邪物，我身上可没沾半分！你不知道，我早就从玄天幻境中预见我会死于因果之祸，偏就躲了千年。”
它张开双手，故意挺了挺胸，嘴角的血迹还挂着，模样滑稽却透着得意，“那些孩子，是他们父母自愿换粮卖给我的，一物换一物，天经地义；那些帮我绑孩子的杂碎，明知道孩子落我手里是死，还哄骗、打晕，亲手送过来，我虐杀他们，也不沾因果！反而是大功德一件，如此你又奈我何？”
遗沉蜷在一旁的草叶间，替谢温迎捏了把汗。它总算明白，为何虎妖作恶无数，天劫雷劫却远轻于其他妖怪——谢温迎的功法，本来依托天道惩戒，可这虎妖竟把恶事裹上了“合理”的壳，连天道都糊弄过去了。
没有天道依托，她怕是难抵这千年老妖。
不等遗沉多想，虎妖祭出一面青铜古镜，镜身刻满轮回纹路，正事能显主人善恶值的因果轮回镜。
镜光一亮，上面赫然印出一行字——一生行善不缀，功德累世叠加，乃三界罕见绝世大善人，接九世好运连连，当作上人、伟人，享尽世间之福。
遗沉看向不远处的纸轿，轿帘破了个洞，能清晰看见里面小小的身躯，五脏早已被啃食干净，只剩残破的衣摆沾着血污。
回头再看虎妖嘴角没擦净的血肉残片，它晃晃脑袋，满心疑惑：这对吗？这分明不对啊！
“因果昭彰，皆有命数。”谢温迎却是早有预料，垂着眼没有半分波澜，指尖的阳曦剑泛着冷光。“我知道你善玩人心，连天道都能骗。”
她顿了顿，舌头舔过干燥起皮的唇，琥珀色的杏眼，翻涌起无尽的恨。“但你忘了，我刚刚说——我亲自来渡你。而你欠我的因果很大，大到能压垮你千年的修行。”
“此乃天意！”
背后金轮骤然加速，轰鸣声里满是死刑的宣判。阳曦剑裹挟着冷阳剑气劈出，剑光映亮了虎妖的脸，它怒目圆睁，却在看清谢温迎模样的瞬间，瞳孔骤缩——眼前这女子的身影，竟渐渐和记忆
里那个小丫头重合了。
是她。
那个百年前差点被它吃掉，却被人救走、缩在原地哭的小丫头！
还未能张嘴，剑光已掠至身前。
没有轰鸣，没有挣扎，虎妖只觉浑身灵力像被抽走了根基，千年修炼的妖躯顺着剑光消融，皮毛、血肉、妖丹，连骨髓里的戾气，都在一点点散成飞灰。
它意识消散前，眼前突然晃过账房先生的模样，先生是一名清瘦老人，断腿木框眼镜，总坐在杂货铺后拨算盘，见了它就喊“苍牙儿”。
那时它才七十岁，腿被猎人陷阱咬伤，是先生偷跑出来敷草药，撕棉袍裹腿，还叹着气说“你日后会死于因果之祸”。它不懂，只问“因果能吃吗”，先生却只摸它的头：“欠人的，早晚要还，别害人，尤其是人。”
后来它饿了三天，被修士追杀，又撞见人卖女孩换粮。血肉的诱惑和求生的本能压过先生的话，它丢出鹿肉当“彩礼”，说“这女孩我买了”——第一次咬向人时，它骗自己“不算抢，不算错”。
再后来先生找它，见它满身戾气，把带给它红烧肉摔在地上的，骂他，它却梗着脖子说“不吃人活不下去”。直到先生饿死在杂货铺，坟头连碑都没有，它站在坟前空落落的，转头却还是接了小妖报来的“新娘”，把那点愧疚压进心底。
原来不是因果躲不掉，只是时候未到。先生，要是当初我再听你一句，还能换块热乎红烧肉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苍牙的身躯便彻底化为飞灰，只留地上一滩血迹，在冷阳的辉光下，渐渐干涸。
谢温迎猛地咳出一口鲜血，猩红的血珠溅落在前襟，洇开刺目的花。
阳曦剑还握在手，剑刃上的冷光映着她苍白的脸，背后冷阳法相迅速龟裂。
随着冷阳法相迅速熄灭，这片天地也恢复明亮。
一切都结束了。
身上承受着天罚降临反噬的剧痛，可她却顾不上，目光死死锁着虎妖洞府深处，方才斩妖的快意，正一点点被冰冷的无力感吞噬。
纸轿子中间，那女孩像件被随手丢弃的祭品躺着，凌乱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
腹腔被残忍剖开，裂口处还沾着未干的血污，五脏六腑早已被这群孽畜啃噬得干干净净，只剩残破的躯体。
谢温迎指尖发颤着拂过女孩冰凉的脸颊，恍惚就看见百年前的自己。
缩在枯树后，衣摆被划破，露着冻得青紫的脚踝，身后妖兽的嘶吼越来越近。就在獠牙要擦过她脖颈时，一道白影突然落下来，师尊若淮的袖袍裹住她，手里的剑挡开妖兽，声音清清淡淡却格外稳。
“别怕，以后跟着我，没人能再卖你。”
后来她也会在一次次在梦魇中惊醒，梦里全是虎妖獠牙上低落的血珠，全是父母那张不断在梦中扭曲变形的嘴脸，全是自己当年的恐惧与无助，有时惊醒，浑身都是冷汗，伸手摸枕边的剑，指尖还会止不住发颤。
“对不起，我来迟了。别怕，我带你离开这。”
谢温迎学着师尊的口吻，颤抖的手从脸颊上移，替女孩移开挡住眉目的头发。
撩开头发。
和谢温迎想的不一样的是，凌乱的头发下，女孩并没有呈现谢温迎想象的痛苦的神情。
相反她安详，带着一种解脱的超然。
这怎么回事！
被虎妖蚕食五脏的她不应该是痛苦和绝望的神情吗？
谢温迎略感不对劲，心中警铃大作！
慢慢后撤了一步。
这时遗沉却炸毛了。
在谢温迎背后，有一团黑雾从挂在纸轿上的红流苏小艾草上溢出，马上就要触碰到她！
谢温迎瞥见到炸毛的遗沉对着她身后哈气，转身向身后挥出了一道剑气，堪堪逼退了一点黑雾。
黑雾像是有意识般再次反扑上来，她只能一次次挥剑逼退黑雾，可是由于施展过阳曦斩，如今体力不支，难抵黑雾侵袭。
而遗沉由于离得太近，又没有修为，被黑雾拖进了幻境之中，晕了过去。
黑雾耗光了谢温迎最后一点法力，像团化不开的墨，把她紧紧裹住。就在这时，雾里飘出一声阴恻恻的笑，不用猜，是苍牙儿。
“哈哈哈哈，总算上当了！”
“不知道是谁把你记性封了，竟让你忘了，当年自己是怎么杀了爹娘的。”
“真是老天都帮我啊！”
“我哪能忘了你？你不只是条跑掉的鱼，还是头一个主动找我，要拿自己性命做买卖，求我附你身，去杀你爹娘的人。”
“以前我跟旁人做交易，就算不担什么大因果，可终究是违了人家的心意，难免缠上点小因果，烦得很。”
“偏偏是你说的话，帮了我大忙。不光让我不用怕因果，还让我发现，杀了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居然能添我因果——既让我功力涨得快，还落了个‘九世大善人’的名头。”
“还记得不？那时候你爹娘把你卖到我手上，你是少有的没哭的小丫头。”
“年纪那么小，眼里半分怕死的样子都没有，就剩一股子拼了命要报仇的恨……那样的模样，多难得，你居然全忘了……”
苍牙儿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她的眼神——阴沉沉的，又透着股冷静，还有点不服输的倔劲。
那会儿她身子瘦瘦小小的，没半点征兆就朝它跪了下去，声音脆生生的，却格外稳：“虎大仙，我想跟你做笔交易。”
苍牙儿当时只觉得新鲜，连她要换什么都没问，就逗着她玩：“可你啥都没有啊。你爹娘还能把你抵给我，你拿什么跟我换？”
“我的命。”
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没半点犹豫：“只要你帮我杀了我爹娘，我的命，你要怎么处置都成。”
苍牙儿当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对啊！
同样是做交易，要是当事人心甘情愿给，它连那点烦人的小因果，都不用担了！
可没高兴两秒，它心里又一沉：她一个凡人小丫头，怎么会知道，它一直都在特意避开因果？
仿佛看透了它心里的想法，她接着说：“世上人都知道，妖物吃人，比自己慢慢修行快，可这种法子本就是跟天对着干，跟天对着干，肯定要遭天罚。所以那些吃人的妖怪，也不过是抱着侥幸罢了。”
“但大仙你跟别的妖怪不一样。你虽说也吃人，却总想着‘买’来吃，除此之外，还会时不时做些善事。我大胆猜一猜，大仙你，也是怕违了天理，才这么做的吧？”
“我是自愿给你吃的，就算老天爷来了，也挑不出你半分错处。”
见虎妖脸色松了点，谢温迎又多说了两句，语气里带着小丫头片子的通透，可细品又藏着点算计：“而且书里不总说吗？扬善除恶，扬善和除恶本就是一回事。我爹娘那种能把孩子换粮食吃的大恶人，难道不该被老天罚吗？”
“你杀了他们，本就是顺着天理来的。要是不行，你就附在我身上，算成是我杀的，跟你没关系。”
苍牙儿到最后，还是被她说动了。
它附到谢温迎身上，亲手杀了她的爹娘。
事儿也真像她所说的那样，“扬善除恶”这四个字，居然真管用——杀了那对恶人后，它的“善值”，当真涨了一大截。
苍牙儿一高兴，就彻底没了防备，猛地朝那个说好了要献命的小丫头扑过去，想一口把她吞了。
可就在这时，那小丫头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根尖尖的铁杵，没半点迟疑就扎进了它肚子里！
那铁杵上不知道抹了什么厉害毒药，就算当时它修为不算低，也一下子浑身僵住，动都动不了。
还好，那小丫头虽说心思细，可终究只是个没什么力气的凡人。苍牙儿缓过劲来后，没找多久，就在树后头找到了躲着的她。
就在它要下手杀了她的时候，忽然一阵大风刮过来，力道大得很，硬生生把空气撕开一道黑沉沉的裂缝。
遗沉：这简直就是妈妈级别。大家不用可怜我，我为我的审美买单。[狗头][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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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苦瓜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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