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裹挟着凉意从枝叶间挤出来,扑了二人满脸,每次呼吸都是一场热与冷的交汇。
阿止未尽的话语让她静默,无声对峙了几秒钟,容宛眼里涌出的水汽也在几个呼吸间消失殆尽。
不得不消失,阿止的脸色被她没稳住心绪而落下的那滴泪,吓得都有些苍白了。
她面不改色地看着阿止,轻声道:“无妨,风有些急了,吹得眼睛不舒服。”
阿止:“是么?师尊,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时辰越晚,寒露越凉,冻着了您可就不值当了。”
这话也不无不妥,他是灵体,对冷暖的感知不明显,同样的,温度的变化也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但容宛仍是凡人之躯,还是应当注意些。
不论这理由站不站得住脚,容宛这么说了,他就没有资格再去刨根问底。
哪怕容宛修为高到堪比仙人,并不会轻易染病,她也没有任何反驳地顺着阿止的话颔首,原地捏了个传送诀。
法诀的生效范围是她和阿止二人。
淡金色光芒霎时兜头罩了下来。
阿止眼前不过花了一瞬,再看清周遭事物时,不由得惊呼了声,“师尊好厉害!”
虽然早就见识到容宛修为的强大,但这种随走随用的传送诀也并非轻易习得的。
但容宛不仅运用得十分熟练,传送地点也精确到分毫。
此处似乎是某个山间的屋舍,陈设简单,没有住人的迹象,但桌椅地面皆一尘不染,像是经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也可能是容宛经常会停留的住所,除尘诀一释放,整间屋子就没有脏污的地方。
阿止只大致瞟了几眼,没有细看,转而化身小尾巴跟在容宛身后四处走。
只见容宛随手取了一张暗黄的符纸,先在其上比划了几下,而后竖起两指,抵在唇边无声默念。
随即符纸便散发莹莹光辉,柔和但不失明亮。
光辉紧接着四处分裂,散落成星星点点的萤火,铺散在屋内各处。
不多时便满室亮堂。
阿止的视线从房屋角落处的烛台上一扫而过,很想问容宛为什么不点烛火,但收回视线看向容宛时,几滴被符纸化成的萤火在她的脸边投下光亮。
眸底暗含悲寂,却被容宛用更坚定的信念掩盖起来。
仿若不染凡尘的神女。
阿止突然就不舍得打破这样美好的景象了。
他没作声,暗自走到一边,抽出桌底的木凳,坐稳后就把修炼手册掏了出来。
趁着光亮再多吸收些手册中的秘诀。
谁知道才刚翻开书页,容宛的声音就在自己耳后响起。
“很晚了。”容宛稳定了星莹阵,保证好夜间的照明。
一转眼就看见阿止捧着书绷着小脸,她起了点逗弄的心思,就从一旁探了个身子过去,趴在阿止耳边不轻不重地说:“灵体也会有患上眼疾的风险。”
换言之,若是阿止想小小年纪就不能视物,大可继续顶着不算明亮的光线勉强读书。
身下不过刚到她腰际的少年,坐下后还要微微踮脚才能在凳子上保持平衡。
不然就要双腿悬空。
太丢人。
本来绷着身体坐的稳稳当当,但被容宛这么一说,他清瘦的脊背抖了一下,脚尖挪了一点,险些从凳子上跌落。
很像林中被执刀的猎户惊扰的,待宰的小鹿。
阿止头皮紧了紧,不动声色的拉远了和容宛之间的距离,也不嘴硬,转头觑了一眼容宛的神色,便郑重其事地把书合上:“师尊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
“休息吧,”容宛也不在意阿止那点自以为很隐蔽的小动作,手往床的方位一指,老神在在地开口,“我修为高,不需要休息多久。你还小,要长身体,去睡床。”
阿止:“……”
原本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短暂地逃避一下屋里只有一张床的事实。
虽然他看起来不过孩童模样,可见识颇广的树灵怎么会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
况且他还知道,要对女子多加爱护。
哪怕对方是比自己厉害很多的师尊也不能例外。
很怕要跟容宛睡在同一张床。
若是只有一人能睡,那肯定是要师尊来睡。
但现在,容宛点明了要让他睡床并且摆出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
阿止闭了闭眼,刚要说“师尊我躺地上就能行”,紧接着就又熟悉的眼前一花。
再睁眼时,自己已经完完整整地躺在了床上,连薄被都搭在身上,掖得整整齐齐。
阿止心中不由冒出一个念头,他还没脱外衣……
罢了,他半坐起身,轻手轻脚地将外袍脱下,只和着里衣躺好。
跟先前容宛把他丢上来时,躺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这边他盯着床顶的雕花看了几秒,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消失。
他微微转了视线看过去。
他的师尊,容宛,已侧过身在矮榻上半垂首,静心打坐。
容宛的行动迅捷非常。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待在床上了,他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而且看样子容宛也并不想让他拒绝,都已经收敛好气息打坐了。
既如此,他调整了下姿势,笔直躺好后闭上眼,无声开口:明天见,师尊。
容宛嘴角勾了勾,将星莹阵的萤火数量减少了些,像是正常山林间的萤火虫般,不会影响正常休息的亮度。
阿止怕是没来得及不知道,她除了剑道外,最为擅长的便是符箓阵法。
哪怕只是最寻常不过的星莹阵,她也能做到将每一滴萤火连接上神识。
萤火肆意飞舞,她的视线也随着不断飞舞的萤火起落,足以囊括屋内每一个角落。
包括阿止别扭的小心翼翼的神情,以及因为不想打扰到她而选择无声传递的“晚安”。
阿止,做个好梦。
在山间的时光无声流淌,二人的生活简单非常。
阿止整日抱着各类修炼功法,时不时再练习一下刚学会的法诀,好不自在。
有任何不会的就跑去问容宛,虽然容宛总是一副不愿有过多表情的生冷模样,但对他的疑惑也是有问必答,不会把他晾在一边。
而容宛,不是在运转功法灵力,就是在仔仔细细的在回忆中复原当年薛奉止倒在她怀里的情形。
有时候太过沉浸了,睁开眼正好看到阿止跑到自己身边的时候,还会有些恍惚。
来此地三日后,容宛收到了一道传音,她立在屋外,拧眉听完了。
随后眼神落到了屋内对着木块施御火术的阿止身上。
无论是不是有记忆,阿止对她的种种行为都是一如既往地默许和赞同。
很少会有违逆她的想法的时候。
是以容宛提出要留阿止单独在屋舍看守时,他也只是问了下,“师尊有打算好什么时辰回来吗?”
这是来此地后容宛初次提出要出门,但是只有她自己,不带阿止。
但阿止不过问她的目的,也不对只留他一人而提出质疑。
他是真的不怕容宛会一走了之。
好像容宛说了什么时辰回来,她就一定会什么时辰回来一样,他对容宛有近乎盲目的信任。
但幸好容宛也确实没有要趁阿止不注意就远走高飞的念头,几次出行,她总能在自己许诺的时辰内回来。
偶尔一些比较晚的时辰,容宛在屋外就能看到屋内还留有一盏灯。
这日,容宛抬头看了眼,月上中天。
她暗暗叹了口气,又搞到这么晚。
门发出一声吱呀轻响,屋内阿止撑着头的手瞬间落下,眼睛睁开时满是清明,毫无倦意。
树灵和普通人不一样,修炼的进度也会影响灵体的形象。
经过十余天的修炼和仙草的堆积,现在他的身量高了些,已经到了容宛的胸口处,原本还有些软肉的脸颊现今已经初具成人时的锋利。
他接过容宛的佩剑挂好,随即把沾着冰霜的披风搁在暖炉旁烘着,探了探水壶的温度,温热,便直接倒出来一杯。
端给容宛后,他才好像终于定下心,瓷白的小脸上紧巴巴的神色收敛了些。
但仍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容宛小口啜饮茶水。
可当容宛不经意间与他对上视线时,他又迅速挪开眼神,不想被容宛探究的模样。
要不是屋内一直有萤火在环绕,容宛可能就真的以为他毫无心事了。
孩子大了,有话瞒着自己了。
并且好像,还是关于容宛自己的事。
阿止不开口,她便也喝着茶不说话。
因为容宛寻的住处足够隐蔽,平日里也不曾有人到访,阿止除了修炼外就是研究吃食。
别看他之前从未接触过灶房食物一类的,但在品尝过容宛号称“天下至绝”的一摊看不清原材料的饭食后,他果断拒绝了容宛想要继续展示厨艺本领的愿望。
并从容宛堪称百宝库的储物戒中成功找到一本食谱,对照着做也能复原个七七八八。
不算多美味,但比容宛做的好入口。
也是在学会的饭菜花样越来越丰富后,他提出过一次要为容宛留夜宵。
想让容宛晚归后还能吃点热乎的,属于家的温暖。
彼时的容宛手腕一拧,舞了个剑花,铮铮剑光在日光的映照下渗出一丝寒意。
阿止看得眼热,强压下拿着木剑上去和容宛比试一番的心思,屏息等待容宛的回应。
不带感情的话语比剑光更让人感到彻骨的凉意。
“不用。我早已辟谷。”容宛想也没想就回绝了。
阿止抿了抿唇,眼里闪过落寞,他眼睫垂下,不再盯着容宛的动作看,转向一旁。
沉默地深呼吸两下,他微微扯了下唇角,顶着威压柔声劝告:“师尊,辟谷也是要吃东西的。”
“弟子愚钝,做的饭菜味道仅仅只是还可以,但应该挺符合师尊的胃口的。”
直指天际的长剑因为过于浓厚的力道而震颤,随即被轻巧一抛,当啷一声稳稳落入墙边的剑鞘。
容宛取下腕间用以利落动作的系带,头也没回,眉眼间皆是冷淡:“我不喜欢进食。”
处理好衣饰后,容宛抬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止,一时间没动静。
阿止也昂着头,任由容宛打量。
也不知道容宛看出了什么,末了丢下一句:“随你。”
紧接着便转过身回屋,徒留阿止在仍残留着浅淡剑意的气息里呆愣。
良久,他短促地笑了声,无论如何,也算是许愿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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