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宛把茶杯放下,瓷杯和木桌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她敛着眸,不带情绪地问:“阿止,山中是否只你我二人?”
阿止愣了下,随即很快回过神,毕恭毕敬回道:“回师尊,自从师尊带我来此山中,我便从未见过生人面貌。”
“也就是说,你我二人是最为亲近的,对吗?”容宛问。
“……对。”虽然感觉哪儿怪怪的,但事实确是如此啊,化灵前的时光可以忽略不计,单是化灵后,他便只与容宛打过交道。
可不就是最亲近的人吗。
阿止鼻间还能嗅到容宛身上清雅的古木香,无论是香气,还是容宛本人,他都早已铭刻于心。
“那好。”
容宛的侧脸在萤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冷峻,即便铺垫的不算多,但怎么着也不会太过突兀了,她默不作声抬手,在阿止犹疑的视线里——
揉了揉他的脑袋。
阿止僵了。
容宛满足了。
赶在阿止脸色变换前,容宛面不改色地收手,衣袖宽大,垂落在身旁时,外界注意不到袖内的小动作。
容宛摩挲了两下尚存有阿止发顶余温的手指,比小时候顺滑了许多,但依旧不失柔软。
一个没忍住,容宛勾了勾唇角。
阿止整个人心惊肉跳,再次被容宛“说一不二”的处事准则震撼到,原先心里存着的杂念也被这一遭哄得找不着北。
而且,阿止小心地觑了一眼,夜色昏暗,但师尊唇边的弧度他却看得真真切切。
师尊她,竟然会露出这样像吃到了心爱的果子般的笑?!
他一直以为容宛只有一副表情,无论心情如何,脸上都像戴着一层假面,看不透。
但是,没想到在这个寻常的夜晚,他居然有幸捕捉到了容宛难得的雀跃。
抓紧机会开口啊,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容宛,像是怕惊扰了蝴蝶般,问:“师尊,我做了雪花酥,要尝一尝吗?”
“糕点?”容宛斜了一眼阿止,又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下堪称简陋的房间,“这里有能做糕点的食材?”
我来这儿多少次了,我怎么不知道。
容宛把话在嘴里滚了几圈,最终还是问出口,“你去山下的市集了?”
在没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偷溜下山?
容宛的脸色还是和往常一样,但是嘴角的弧度已经消失地一干二净了。
阿止瞪大了眼,一看容宛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下山。”
急得连尊称都忘记了。
他回过身小跑几步,从白日设好的结界内取出一个圆碟,圆碟之上,是白色糊状“糕点”。
阿止步伐很着急,但端着圆碟的手却异常平稳,将其由远及近拿到容宛眼底下的时候,嘴唇不自觉抿起。
这看不出来形貌的东西就是阿止口中的雪花酥?
该不会是因为从未见过,所以依着书册上的方子做出来的“雪花酥”才是这副模样……
惨不忍睹。
容宛忍了又忍,几个呼吸过后稳住心绪,才没有把这团顶多算是面糊的东西连同阿止一起挥退。
她秉持着为人师的端庄仪态,细眉下落又微微挑起,朱唇轻启:“你亲手做的?”
阿止捧着圆碟点头,像是担心容宛离得远看不清楚自己的杰作,他往前凑近了一些。
即便看不出来一点正经糕点模样,但却有一丝清甜从圆碟上渗出来,比卖相要容易接受的多。
“师尊尝尝?”阿止小声提议道。
为师不想碰……容宛凝着眸,深思两秒,眼看阿止眼中的希冀逐渐黯淡,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木勺横放于圆碟上,容宛舀了一点,当着阿止的面送入口中。
嗯?居然还不是很难吃,入口绵密丝滑,微微的桂花香在口腔萦绕。
“味道不错。”容宛赞许道。
直到看着容宛又舀起一勺,并且品尝时的神情是明显的愉悦,阿止才彻底松了口气。
背在身后的双手鼓劲似的捏紧,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口此刻就全然值当了。
他安静地看着容宛吃完,内心的荡漾远比糕点还要甜蜜。
既然阿止有此手艺,容宛也就不再局限他的行动范围。
阿止手里是容宛刚刚施法递传过来的香包,她本人在廊外打坐,倒是懒得走这几步路,宁可施咒也不用脚走。
香包上缀有抽绳,阿止依着本能将抽绳拉开,不由惊讶得睁大了眼,香包内有少量的香料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符纸。
符文并不繁复,阿止能认出,这些是传送符。
为何师尊突然要送自己这么多传送符?
阿止心里揣着疑问,一点也没带犹豫地就做好了决断。
他将香包挂在腰带上,最显眼的位置,做好后才跑到容宛跟前,容宛此时已经结束了打坐,正在擦拭佩剑。
此时发问不会打扰到师尊。
阿止思忖完后,指着香包问:“师尊,您为何要给我传送符?”
容宛老远就察觉到阿止蠢蠢欲动的心思,她头都没抬,随口道:“下山之路遥远,你现今修习技术不过关,放你独自下山,为师不放心。”
她终于将最后一枚晶石擦得锃亮,满意地抬眼,继续说着:“这些符纸用起来比较方便省力,也能兼顾一定的防身作用。”
“有了这些,你就能在方圆百里内随意移动,为师也能放心。”
这是,开始放养了?
阿止不轻不重地“哦”了声,不带什么情绪地道谢:“多谢师尊关怀。”
容宛听出来了阿止话语中的平淡,但也没有多加询问,这个年纪的少年,不需要事事据悉,要留给他们个人空间。
兴许是容宛每日的表现都无甚差别,当她第一次有了超出寻常轨迹之外的行为时,阿止就尤其关注。
更别提今天容宛回来的比往常都要晚上半个时辰。
容宛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悬在半空的心堪堪落下半截,又在上前接过容宛隐含血腥气的配剑时高高提起。
理智告诉他,容宛法力高深,轻易不会受伤,即便受伤了也有愈合效力极快的丹药可用;他应该继续闭紧嘴巴当一名乖巧的徒弟。
但是情感上,他又怕这血真是容宛自己的,能让他师尊受伤的人或妖,还不值得警惕吗?
再退一步说,能够逼得师尊执剑动手的家伙,他身为徒弟,问一句关心一下也不为过吧?
思及此,他单膝跪地,拱手拦路,问道:“请师尊饶恕弟子冒昧,敢问师尊今日可有烦忧?弟子恳请师尊告知,为师尊分忧是弟子的本分。”
“还请师尊应允。”
容宛:“……”
一进门就行大礼,她真想探探阿止的额间,总不能是起热了,给孩子烧糊涂了吧。
“为师一切都好。”容宛眉眼轻扫,“你起来吧,跪地上很舒服么?”
关心不成反被挖苦的阿止:“……”
师尊能有什么错,师尊只是想瞒着自己而已,有些事不是他一个徒弟该问的。
毕竟师尊的能力摆在那儿,能有什么需要他一个刚化形不久的树灵来帮忙的呢?
阿止想通了,他敛目应是,随即退开到一旁,给容宛让了路。
清瘦的身影在残阳下如青松般笔直,微风拂过,容宛的发丝轻扬。
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半垂着眼,盯着阿止的眼睫。
少年身量的阿止已经跟他的本体很像了,兴许是被容宛保护的太好,那双眸子里满是赤忱,全然没有当年的复杂心思,一眼就能看透。
“阿止,”容宛抱起双臂,指尖在臂弯处点了点,“我们只是师徒。”
“是,弟子知晓。”阿止的头没等抬起就落下,掩盖了眸间一闪而过的钝痛。
师尊要划清界限,是觉得他问得太多了,越界了吗。
把话丢下后,容宛便也不再顾忌什么,迈步离开。
唯流阿止一个人在昏黄的萤光下,久久发愣。
次日,容宛出门时根本就没有和阿止打招呼,太过亲密的行为只会让错误的壁垒越铸越高,她合该纠正这一切。
只要,现在还不算晚。
先前的覆辙是她难以磨灭的苦痛,她不愿再见相似的情形。
那是她难以再次承受的,堪比剥皮断骨的罪罚。
山间清晨是有鸟雀喧闹的,阿止探过身将窗柩推开,叶片上的露珠滴滴晶润,被过路的鸟雀好奇地啄了一下。
水花溅落,露珠也只留一点湿意残存。
依照手册练完基本功后,阿止去水缸边倒了点水。
木盆中的人,脸上散发着融融热气,眉目清明,汗珠缀在下巴处,被少年掬起的一捧水洗落。
香包……阿止摸了摸腰间存在感并不强的物什,有些纠结要不要用一下看看。
毕竟是师尊送的,总不能一次都不用,白瞎了师尊的好心。
将符纸抽出放平掌心,阿止正要灌注灵力运转符咒,与大地草木相联通的树灵本能感知却传来讯号。
山里来人了。
生人,陌生的气息。
他神色一凛,当即施了个隐匿诀,几步闪进屋内。
脚下隐隐亮出金圈——容宛特意设置的结界法阵,方便应对突发情况。
在此法阵内,非施阵者不能探知到法阵内情况。
隐匿诀和法阵双重保障,阿止手里还有传送符,起码能确保他的安全。
即便知道师尊所设的法阵的强大,阿止还是不免屏气凝息,专心致志地盯着紧闭的门。
忽地,一道黑影立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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