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的火星隐隐绰绰,被堂外进来的风轻轻一吹,彻底没了生机。齐越也没打算继续点燃,山下的夜晚并不算凉,况且他乃是修行之人,本就不惧寒冷。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四方镜,总觉得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
师尊进去之前,只交代他了一件事。
“拿好镜子,切勿随意走动。”
于是,整整一个晚上,他一动没动地坐在那里。连瞌睡都没敢打一下,生怕这镜子长腿自个跑了,毕竟是上古神器,万一有了器灵也说不定。
可观察了一夜,眼前这四方镜不免让他有些失望。他饱读宝物图鉴,自认为上古神器大都应该是鬼斧神工,集天地之灵气幻化而出,当是稀世罕见。他记得《识宝录》中过有记载,此物乃万年神龟的龟壳所制,经玄冰打磨,玉琢而成。
但这镜子,除去上面雕刻奇怪的鸟兽图腾,与寻常女子闺阁里的梳妆镜别无二致。
果然,书上说的都是假的!编撰这本书的人,一定没见过此等宝物。
*
此时,远在苍景峰上的江晓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抬爪揉揉鼻子,觉得耳根莫名有些发烫。这几日,还没能找到机会下山说书,许是有人念叨,便没放在心上。继续道:“主人,那四方镜,您怎么就给他了?”
景暝:“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这师兄的性子。他想要的,就没有拿不到的。”
江晓麒:“您若是执意不给,那不成他还能抢了去?”
景暝轻笑一声,“抢,倒是不会。“他顿了顿,又道,“保不齐,会用偷的。”
偷?江晓麒“啊”了一声,狐疑地盯着景暝手里,那里何时多出了一朵妖艳无比的紫花。
他好像认得,又不确定似的问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百年才开三朵的奇鸢花?”
景暝点头。
“总比让他偷去好。”
江晓麒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谁,脑子里突然蹦出来四个字,老奸巨猾。寻常他这些个不太好的词语,都是拿来形容凤玦的。今日,倒是头一回破了例。
——话说,这凤玦仙师拿了四方镜,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
凤玦从崖壁一路跌倒了谷底,方知这悬崖竟有数丈之高。拍去身上的枯枝落叶,他长长舒了口气。好险,幸亏他有灵光甲护体。这要是换成寻常人,早就摔死了。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蝴蝶谷。”
一个稚嫩的童声从他身后飘来,伴随着沙沙的扫地声。凤玦转身。一眼便瞧见那站在庭院之中,正抱着个比他一人还高的大扫帚,一脸警惕的小娃娃。那娃娃长得粉白,脸颊肉嘟嘟的,好似送财童子里的胖娃娃,很是讨喜。
凤玦拂袖,柔声道,“小娃娃,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啊?”
小药童道,“除了我,还有我师父。”
“你师父……”凤玦慢慢靠近,隐约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草药味,料想他应该是个捣药的小童。又撇了眼这简陋又朴素的竹苑,猜想这主人当是个孑然一身的绝世高人。
“……他老人家叫什么?”
小药童将大扫帚往身前一竖,得意道,“他是南古国万人敬仰的国师,也是这蝴蝶谷的主人。”
一听到南古国师,凤玦便知晓一二。
他这是又回来了!
“你家主人现在在哪儿?”凤玦试探性问道。
小药童眉心一拧,冷冷道:“你找我师父,他不在。”
庭院并不大,一间竹楼,两方小池塘,中间种了颗银杏树。树下摆了张石雕的桌椅,上面积了层薄薄的灰。看来,确实是许久没人用过——转头,见小药童正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大扫帚横在身前,分明是在防贼。
凤玦苦笑一声,道:“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小药童反驳道:“坏人又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凤玦点头:“有道理……但你看我这样,的的确确不是坏人。”
言外之意,坏人有我这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吗?
小药童虽久居谷中,没见过几个人。但师父说过,若长得丑的,说他自己不是坏人,那可能是因为凶神恶煞。若是好看的,说他自己不是坏人,那绝对是阴险狡诈。
小药童不愿理睬他,继续扫地。
见对方对自己爱答不理,声音又立刻温柔起来:“小娃娃,你师父没跟你提过春日宴上救过他的那个凤玦吗?”
“宴会,凤玦……”小药童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思索间,忽然瞪大,“你是说那个,那个胆大包天的色狼!!!”
“……”凤玦无语。
这情形,还真把他当色狼了。他明明是跟着那黑衣人才误闯入内的……算了,还是打探消息要紧。
小药童狐疑地盯着他:“你老问这人干嘛,难道你和他认识?”
凤玦矢口否决。转念一想,潇令连这种事都同他讲了,想必是极度信任。于是,向他询问了一些有关潇令的事。起初,小药童还有所防备,说话含糊不清。渐渐地,就像洪水泄了闸,一发不可收拾。
“我常听师父说起他的故乡,在那很远很远的北川。那里原本是一方净土,草原和冰川交融之处,还能看到四季常开不败的雪莲。只是后来,各族开战,战火不断,他和妹妹是逃难来的这里……”
没听说阿令还有个妹妹,凤玦好奇:“你见过吗?”
小药童摇头,呢喃道:“师父不让。”
“不让……为何?”凤玦越发奇怪,料想这其中定有蹊跷。
小药童摇头啊摇头,一脸为难。
凤玦叹息,看来只能找个人问问了。
*
“喂,齐越。”
齐越前脚刚陪周公喝上茶,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四方镜差点滑落。他四下张望,没看见有人。倒是手中的镜子亮了起来。
声音也渐渐清晰,他终于听清了是谁在说话。
“师尊,你没事吧?”齐越急切地问。急切之中,还有那么点小激动。
——师尊竟然主动用传音符联系了他!
“为师没事。只是有件事,想问问你。”凤玦压低了声音,似乎旁边还有人。
齐越将镜子拿近了些,以便听得更加清楚。
“听说潇令以前有个妹妹,名唤泠夕。”
齐越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心道:这大魔头还有个妹妹,那不就是小魔女了。
又听对面道:“你博古通今,可曾听过有关他妹妹的事?”
说他博古通今,不过是在藏书阁多读了几本秘史典籍。对各路八卦消息,也算是了如指掌。可这个潇令的妹妹,他确实没什么印象。
齐越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据魔典记载,魔族第六任魔族圣主是个孤儿。他用了短短八年时间,连续打败了魔族最强的三任魔尊。当上魔族圣主时,也才十七岁。”
说完,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敬畏。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被邪不压正、惩奸除恶的观念给压了下去。
凤玦静思,方才听小童提到潇令是八年前来的南古,算算,今年也是十七岁。都是十七岁……一个是凶神恶煞的魔尊,一个是受人敬仰的国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会让他坠入魔道——
会不会跟这个叫泠夕的有关。
“不急,你再仔细想想。”凤玦轻声道。
齐越闭目,在脑中搜索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突然咦了一声,凤玦忙问:“可是想到了?”
“我倒是的确想起一件事,不过这事,不太好说。要是说了,师尊你可别多想啊。”
凤玦轻嗯了声,示意他继续说。
“我在一本魔族秘闻里看到过,当年在仙魔大战之中,潇令曾在凡间救过一个女孩,像他这种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突然意识到在师尊面前说错了话,齐越干咳两声,立马改了口,“大魔尊怎么可能好心去救一个凡人女孩,而且这女孩在大战后就消失了。有人说是被潇令偷偷带去了魔。但也有人说是潇令的私生女,后来被仙门发现就给杀了。”
对面沉默无声。
齐越马上找补道,“都是杜撰,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定,就是他一时心软,或者,也许是师尊口中所说的那种妹妹……”
四方镜上的光早已熄灭,他知道是师尊收回了传音符。也许,他后面的话根本就没传到师尊那里。齐越叹息,都说道法无情。若真无情,师尊便不会爱上那个大魔头。亦不会有之后诸多的烦心事了。
听完齐越的话,凤玦心中莫名生出一丝酸楚。
这种酸楚的感觉,凤玦也说不出是吃醋还是心痛。关于潇令的记忆,零星而模糊。他只觉得他爱他——这种情感强烈而无解,仿佛他一生下来,就知道他这一辈子只会爱上那么一个人。
四方镜的光再度亮起,齐越以为是他自己眼花。揉愣片刻后,轻声唤道:“师尊?”
对面传来凤玦低沉的声音,道,“我觉得那个叫泠夕的有问题。”
“就因为他是潇令的妹妹。”齐越说完,才觉自己多嘴,真想抽自己个大嘴巴子。
“你说的对,”凤玦接了他的话,不像是在生气,“越是他身边的人,越是最好的掩护。”
齐越恍然大悟般道,“有道理。”
这边,小药童刚从卧房里拿出那些受潮的诗画集想要晾上一晾。就见庭院外花草一空,放眼望去,只剩下了凸凸的花梗。
小药童丢掉手中的诗集,跑上前去,大声吼道,“啊,我的花!”
转身,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凤玦。只见他慢慢地收起万物囊,风淡云轻地答道:“我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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