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象天阙会其五

“二十师兄。”

霜锷后山,逢渊垂首行礼,广袖被山风扬起。他生的殊丽,此刻敛眉顺目,倒真像一株承露的玉树,周围有隐隐的血腥味,他却泛着温润静谧的光,格格不入。

山君负手而立,玄铁护腕勾勒出粗壮的腕骨。他身量极高,投下的影子将逢渊整个笼住,“方才见你有事寻我?”

声若沉钟,震得后山洞门灰尘簌簌。见逢渊欲言又止,他眼底闪过促狭,“最近事务繁杂,若不便开口,戌时三刻来偏殿寻我。”

逢渊应了声是,即便不回头,他也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那俩道灼热视线。他知道,若是此刻走了,明日灵泽那连珠似炮的问题,足以将他淹没。

待那到魁梧身影消失在蜿蜒山道尽头,逢渊转身对上两双灼热的眼。灵泽唇瓣开合数次,面颊绯红如饮烈酒,倒是顾清弦先稳住声线,语气平静如常,可还是掩不住那份探究,“白虎神官何事新收了内门弟子?”

灵泽合上了因惊讶而久久张开的嘴,期待的眼神转向逢渊。

这话问得逢渊一怔。十载寒暑,师父从未向外宣告新收内门弟子,他捻着袖口暗纹,给出心中千锤百炼的答案,“许是仙门路远,消息尚未传开。”

即是回答他人,也是宽慰自己。

顾清弦垂眸思忖,灵泽却已雀跃地扯上逢渊袖角,鹿瞳里坠满星子。逢源后退一步躲开,趁机抽身,“莫要声张。”

青衣倏忽没入竹海,余音消散在风中。

*

云舒倚在竹廊下烹雪,茶烟里望见那道熟悉身影踏碎落英而来。少年步履轻捷,衣袂翻飞处带上三两点萤火。

“师父!”逢渊掠至跟前,眼底金芒未褪,“那洞中杀伐之气邪门得很,竟然能蛊惑道心。”他忽然压低声音,“但灵鹿族的结界更奇,无需灵力催动便可自然运转,抵御外邪……”

云舒执壶的手微微一顿。灵鹿一族擅长疾行天下皆知,逃跑技术更是世间一流,这秘闻倒是鲜少听闻。见徒弟说的眉飞色舞,他屈指弹开坠向茶釜的松针,语气平和地解惑:“那杀伐之气经过提纯,已然不是寻常修士能抵抗,山君故意纵容杀伐之气侵蚀,实为磨砺你们道心。战意愈盛,愈易被其掌控。”

逢渊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像是卸下了什么心头重担,很自然地向前一步,顺势将额头抵在师父膝头。被碎雪打湿的额发扫过云舒指尖,带来一阵酥麻的痒,他声音闷闷地传来,“明日终试……弟子才历二重雷劫……灵力尚且未稳固……”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何须与旁人争一时之长短?”云舒抚过他微颤的背脊,望着他微动的眉睫,“莫让好胜心蒙了道心。”

膝上传来含糊的应声,渐渐化作均匀呼吸声。云舒垂眸,见少年睫羽在眼下投出青影,与这几日才冒出的乌黑重叠。他静默地看了片刻,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挥袖凝云为衾,轻轻覆盖在已然熟睡的徒弟身上。

*

翌日清晨。

逢渊在满室竹香中醒来,昨夜何时睡去已记不真切,只依稀记得师父袖间清冽气息,如雪原风过寒潭,却格外令人心安。

灵泽踩着露珠来访时,正撞见逢渊在院中挽剑。青锋搅动朝雾,惊起七八只山雀。两人闭门密谈至晌午,待木门吱呀开启,灵泽撞见竹亭里素衣玉冠的身影,顿时结巴起来,“白,白虎神官!晚辈万兽宗灵泽,本相是鹿……”他慌慌张张地行大礼,头顶的小鹿耳朵“噗”地弹了出来,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在下……在下从小就敬仰您,做梦都想拜入白虎仙宫修行……”

逢渊突然从身后冒出,伸出一根素白手指,稳稳按住他乱晃的肩膀,“好了,快下山。”

灵泽这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同手同脚地窜下了山。姿势怪异,行动却敏捷,那蹦跳姿态与当年小翠如出一辙,云舒不由得莞尔。

一转头,对上逢渊一双幽幽的眼。

“师父似乎……很中意他?”少年倚着门框,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手心剑穗,语气里带着微妙的情绪,“灵泽说北域有会发光的苔原,夜晚会闪着荧光,雪原上有一座琉璃城,华美非凡……”

逢渊凝视徒弟近抿的唇线,忽然想起过去也有个少年这样望着他,说若你喜欢翠竹,我明日就去仙山摘。

那又是谁?

*

终试日,演武台四周符文流转,散发强弱不一的灵光,刻着密密麻麻的禁忌。

除了“禁止偷袭”、“禁止伤人性命”这类常规戒条,竟还有“禁止带与比赛无关之物上场”、“禁止与对手**”、“禁止与对手进行不必要的身体接触”等等一系列古怪的规矩。

怎么如此多禁止?

云舒看得微微蹙眉,侧头询问身旁的山君。山君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对门下师弟师妹们恨铁不成钢的复杂表情。

“那个‘禁止**’,”山君指着那处光芒最盛的符文,无奈道:“是源于某一届,有一只修炼百年的狐妖,自身法力算不得高强,便动手了歪心思,将一身修为全用在魅惑之术上,差点就让凭着这手段他闯到了最后。不过他也算有胆识,不拿一丝一毫修为傍身,此乃豪赌。”

他顿了口气,气息又粗重了几分,又指向“禁止贴身接触”那条,“至于这一条,也是血泪教训。某一届有个心术不正的修士,以海誓山盟诱惑他人,两人在台上你侬我侬,死死拥抱在一起,发誓谁都不先出手,结果……那诱惑他人之人一刀刺中对方要害。”

云舒听得瞠目结舌,往年这终试,还真是卧虎藏龙,今年的看着倒是人模人样,应该不会出大岔子吧。

第一场比试,便是灵泽对凌晞月。

二人上台,躬身行礼,道了声“请赐教。”

灵泽的法器是一根青木虬龙杖,木质温润,周身缠绕着虬龙雕纹,充满了生机勃勃的草木灵气,与他本人灵动气质相得益彰。

而凌晞月,则是白虎仙宫外门弟子中,最出众的一位。白虎收徒不看天赋,而看机缘,所以她如今还呆在外门。

墨发高束,眉眼锋利,一身利落地劲装,浑身透露出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仿佛除了手中之剑和大道修行,再无它物能入其眼。

相比之下,无论是修为根基还是实战经验,显然是凌晞月的胜算更大。灵泽能一路闯到这终试,纯是运气使然。

果不其然,交手仅两招,灵泽便已露败象。不过他心性豁达,倒也并不懊恼,揉着微微发红的手腕,爽快认输,颊边笑涡盈盈,仿佛刚才不过玩了场游戏。

第二场,是顾清弦对阵兔妖余望。逢渊悄声问云舒:“师父可知他的本命法器?”

云舒摇头,不仅他不知,山君也不知。这位修士,貌似集百家之所长,不过无一不精。

此时场中,场那位青衫客执伞而立,姿态从容。对面余望则是一身鹅黄色的俏衣衫,裙摆和袖口装饰着雪白的的毛球,衬得他越发像个活灵活现,不谙世事的兔子精。

顾清弦秉承君子之风,让对方先手。

余望也不客气,素手轻扬,霎时间,无数细如牛毛,泛着寒光的银针,如同疾风骤雨般密集地扑向顾清弦。他似乎早已料到,手腕微动,那把看似古朴无华的青伞“唰”地展开,伞面旋转,将满天袭来的银针尽数挡下,叮叮咚咚之声不绝于耳,宛若廊下清铃,而风又正急。

那余望的攻势愈来愈急,漫天的针几乎织成了一张毫无缝隙的密网,从四面八方笼向顾清弦。他却依旧沉稳,不时以自身精纯灵力灌注于伞。

他站在那针阵中,分明游刃有余,却始终只守不攻。

两人这般僵持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顾清弦似是觉得时机已到,轻轻叹了口气。只见他手腕陡然一转,伞尖划过一到玄妙的弧线,伞尖处竟有三根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飞而回,针尖上蕴含着他的灵力,精准无比地悬停在余望眉心前半寸之处。

“得罪了。”银针尚未停下,顾清弦便已收伞而立,风度依旧。

第三场是墨无尘和那位倒吊洞顶的弟子。

墨无尘不愧是天之骄子,法器未曾露面,周身的冷冽气势和深不可测的灵压逼得对方认怯,主动开口认输。

第四场则爆出了一个小小的冷门,那位其貌不扬,在第二关和逢渊二人一样未曾战队的修士,竟然战胜了来自佛门,被誉为新秀的无忧真人。

众人也由此记住了他的名字——许昇。

直至司仪唱出名号:“下一场——逢渊对——无望真人!”

高台上,云舒原本轻点在玉石在栏杆上的手指微微一顿,缓缓收回。面前案几上那杯茶盏还不容易涟漪渐平,此刻又泛起微微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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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他总想跑路
连载中琼月老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