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的话，程渊捏住杯子的手又收紧了几分，这可不是个单纯的神君救苍生的故事。
据他所知，谢寅不是个怕死的人，相反，他侠肝义胆，正义凛然，若是他的死当真能够拯救苍生，他断然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而当年楚清元又如此着急讨伐临邑门，怕也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正当程渊深思时，一阵嘈杂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率先开口的，是个声音粗犷，手里提着酒壶的醉汉。
“哎我说老张啊，你说的这么真，跟亲眼见过似的！可我们，在座的诸位，有谁见过啊？”
此话一出，下面的人纷纷应和。
“就是啊，有谁见过你说的魔物？还杀人饮血，无恶不作，瞎编的吧！”
“莫不是喝多了！神话故事也当真了？”
“下去吧！”
这些话被说书先生听去，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拿着扇子指着下面那醉汉。
“你你你……你如何能说我是胡说？你不是最爱去那醉春楼？那醉春楼前几日发生的命案，正是那残余的魔物所为！”
此话一出，场下顿时哗然，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啊？”
“据说是死了好几个人呢？而且凶手怎么都抓不到。”
“我可是亲眼见过，那些死人的伤口都冒着黑血，确实不像人族所为啊！”
说书先生见挽回了一点面子，才又清清嗓子，道：“不管是如何，大家还是放宽心，这魔族余孽自然有各仙家派人清扫，诸位只要稍注意些便好。”
“醉春楼？这是什么地方？”季时有些疑惑。
程渊拿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道：“是个青楼。”
“青楼！”季时瞪大了双眼，“师弟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程渊扫了一眼季时，开口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没去过，是听见旁桌说的。”
“奥……”季时忙喝口茶压压惊。
“不过我们今晚要去。”
噗——
季时一口茶喷了出来。
“什么！？”
季时有些心虚的用手肘戳了戳程渊的胳膊。
“这……这不太好吧，我们是奉师母之命下山的，这第一日就……哎呦～”
程渊忍不住抄起筷子往季时头上敲去。
“这都什么有的没的！你没听那先生说吗，醉春楼出了命案，很可能与魔族有关。”
季时吃痛摸了摸脑门，终于反应过来。
“奥，是去查案的啊，哈哈……”
“不过师弟你说，真的会有魔族吗？”
“到底有没有总得亲眼看见了才知道。”程渊仰头喝完了杯里的最后一口茶，便拿起了身旁的剑，拉起季时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走吧。”
“什……什么？”季时突然开始结巴。
“现在就去？别了吧，现在天都黑了，再说，我……我还没吃好呢！”
“你已经吃完两碗饭了。”
程渊没有理会季时的借口，拉着他就往门口走。
季时欲哭无泪，只得跟着程渊。
边走边在嘴里嘟囔着“其实我还能吃第三碗的……”
经过好一番挣扎，季时还是被程渊拖着来到了醉春楼的门前。
程渊一把推开门，季时就猛地转身，双手捂着眼睛。”
“不用捂了，楼里没人。”
“啊？”
季时又转了回来，慢慢分开两根手指望屋里瞧着，这楼里一片漆黑，确实不像有人的样子。
季时这才终于放心的放下手来，往楼里走去，又碍于自己方才的举动，略有些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楼里为何一个人都没有啊？”
程渊看向楼内，这里面的装饰有些奇怪，条条薄如轻纱的红色丝缦一头系在楼的顶端，而另一段则任其垂落，借着能门外的晚风，缓缓飘动。
这丝缦的底端还系着铃铛，风一吹便发出阵阵清脆的铃铛声。
今晚月色极佳，本应能看清楼内的事物，可忽起一阵风将大门吹得半掩。
月光被隔绝，这些红色丝缦在夜里更像黑色，轻柔地拂过程渊和季时的身旁。
这诡异的感觉外加铃铛的回声让季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楼……怎么显得如此阴森啊？”
没等程渊回话，一道黑影忽然从二人身旁略过，带起一阵刺耳的铃铛声，速度不慢，看不清身量。
“有鬼啊！”
季时被吓得大叫一声，下意识想往程渊身后躲。
随后可能意识到自己才是师兄，又颤颤巍巍的挺直身子，伸出手挡在了程渊的前面，一脸的视死如归：“师……师弟别怕，有师兄保护你！”
程渊看着他早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的手，无奈叹了口气。
季时从小就怕鬼，明明有灵力法术护身，却连走夜路都不敢一个人，如今还能想着护着自己，也是为难他了。
程渊将他的手慢慢按了下去，从身后拔出了流音剑挡在二人之前。
在黑暗的环境里，这柄剑微微泛着蓝色的荧光，让季时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只是心脏还跳的厉害。
当那黑影再次略过二人身旁时，程渊眼眸微转，盯着那黑影的方向，毫不犹豫提起流音剑向前挥去。
蓝光划过黑暗，留下一阵破空之声。
刹那间，数条丝缦被生生扯断，跟随着剑气飞舞，像有了生命一般，直冲着那黑影飞去。
没过多久，便听见有人闷哼一声，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程渊收起剑，向那人的方向走去，季时则掏出火折子，将楼内的蜡烛尽数点燃。
随着蜡烛一个个燃起，程渊的视线也越来越明亮。
倒在地上的人是个姑娘，在这寒冷的冬天里也穿着单薄的纱衣，头插一朵大红色牡丹绒花，看起来倒像是这楼里的人。
程渊将手轻轻一挥，绑住这姑娘的丝缦便尽数滑落。
于是他便看见了这姑娘干瘦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就连骨头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在这寒冬的夜里，这姑娘跪在地上冻得直抖。
程渊没有说话，转身走到季时身旁，将他的斗篷解了开来，递给了那姑娘。
季时：“……”
他望向程渊，做出一副不可置信，外加痛心疾首的表情。
“你是什么人？”程渊终于开口问道。
那姑娘接着斗篷，倒也不见外直接披在了身上，缓缓开口道：“奴家名叫华容，是这醉春楼里的花娘……”
“这楼里只有你一人？”
“是”
“其他人呢？”
问道这里，华容突然开始抽泣起来：“这楼里几天前发生了命案，死了好几个姐妹，大家都怕的不成样子，赵妈妈死后，这楼里再无人管束，大家便都抢光了楼里的金银珠宝，四散而逃了。”
程渊有些疑问：“那你为何不逃？”
“奴家刚来楼里不久，没有人脉也没有钱财。
做我们这行的，就算出去做工也是没人要的，外面冰天雪地，没有地方住怕是没两日便冻死了。
如今没有办法，只能先守着这楼，只待天气回暖些再想办法活下去。”
华容的话毫无纰漏，这令程渊也不得不信上三分。
而一旁的季时开口道：“那……那你方才装神弄鬼又是为何？”
他还对方才的事耿耿于怀呢，他好久没被这么吓过了。
“仙君莫怪！”华容猛的磕了个头：“奴家……奴家只是害怕，害怕之前害了其他姐妹的那个凶手再回来，才……才出此下策。”
“这样啊……”季时有些理亏，赶紧将跪在地上的华容扶起来。
“姑娘别怕，要不今晚我和师弟便留宿此处，你放心，有我二人在，定保姑娘安然无恙！”
季时拍着胸脯保证，一脸坚定。
“当真？”华容一脸不可置信：“多谢二位仙君！”
说罢华容又要跪下，亏得季时反应快才堪堪扶住她。
程渊没有拒绝季时留宿的提议，华容就立马带着程渊与季时向楼上的房间走去。
楼上走廊没有蜡烛，华容便挑了一盏灯笼来照明。
此时楼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寂静的可怕，只能听见脚踩在木板上吱呀呀的声响。
华容挑着灯笼走在他们二人前面，灯笼左右摇摆着，照得他们映在墙上的影子忽大忽小。
程渊忽然开口道：“华容姑娘到这楼里多久了？”
“只三月不到。”华容在前面回答，只是不知道是否是背对着他们的原因，显得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那在进楼里之前，华容姑娘都是在哪？”程渊又继续追问道。
“左不过四处流浪，在如今这世道，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程渊还想开口再问，却被华容打断。
“两位，到了。”
华容停在一个房间的门口，房门是半掩着的，程渊趁着灯笼的光看向门内。里面的装潢很不错，也比其他房间要大。
“今夜就辛苦二位了。”
华容将二人带到便转身走了。
季时将屋内的蜡烛点上，举着烛台四处观望。
“我的天呢，这布料！”季时快速走到一处帐帘前，一边摸着帘子，一边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然后又摸摸旁边的桌子，嘴里喃喃道：“这可都是紫檀木的啊……”
季时这瞅瞅那瞅瞅，但有一处地方吸引了他的注意。
正对着他的一面墙似乎有些不太平整。
他将烛台放到了地上，伸手摸了一下。
咔哒一声，一个嵌在墙里的暗格直接弹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程渊听见声音，也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程渊问道。
季时伸手在暗格里摸索，拿出了一个类似于卷轴的东西。
他把卷轴打开，程渊将烛火靠近，映在两人眼前的，是一幅画，准确来说，是副肖像画。
画中的是个男人，身穿月白色衣裳，手执一把折扇，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这画没有落款，因此程渊不知道作者是谁，只是目前来看，应该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
“一幅画而已，至于藏得这么深吗？”季时抱怨道。
程渊将画重新卷了起来收好，答道：“画自然是不至于，但画中的人可不一样了。”
季时恍然大悟：“你是说……这画里的人，是这楼里某个花娘的情郎？”
“也不一定，或许是亲人说不准。”
季时立马反驳：“若是亲人的画像何必藏得这么深。”
程渊点点头，季时说的有道理。
但他总觉得这画不只是情郎这么简单，跟醉春楼命案有没有关系也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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