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安静了会。
“对不起。” 褚苍知没有辩解，直接认了。
墨九挑眉：“一路进洇城，你那身伤残也是演戏？”
褚苍知摇头：“是真的。”
墨九逼视着他：“什么时候好的？”
褚苍知手指摩挲茶杯，眼皮微垂：“最近。”
墨九：“最近是多近？”
“嗯……应当是去往国师府治病之后，慢慢开始恢复的吧。”褚苍知似是在用力的回忆着什么，语速变慢：“刚开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没有理会，这几日才真正能掌握使用，突然有了这身修为，我一时慌了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其他人。”
褚苍知眸中闪过丝歉意。
当初是自己突然出现在水下，硬抢走雁七即将到手的长生花，这种时候说出来，无异于火上浇油，雁七怕不是要恨死自己。
褚苍知觉得既然所有事情已经不可能改变，何必再说出来让对方生气呢？
墨九清透的眼眸里冰凉一片，映出火光般的愤怒：“在琴香阁出手的人是你，对吗？后来的车夫是你的人，对吧？你什么都知道，却将我耍得团团转，好玩吗？”
“阿七。”褚苍知放下茶杯，站起身，认真道：“如你所见，我虽是一国皇子，却无半丝风光，甚至还不如百姓穷户的孩子，从小到大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千辛万难才活了下来。我孑然一身立于危墙下，财狼虎豹四面环窥伺，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我一人身死便罢了，可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不能让整个苍王府和我身后那些以命相托的人陪葬你明白吗？所以，阿七，很多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褚苍知声音清冷低回，棱角完美的薄唇吐出苍凉的声音，每个字都裹挟着令人心酸的无奈，让这个从小没了母亲，独自在皇权夹缝中求生的男人，看上去更令人生出怜悯。
墨九咬牙，放在被子上的手握成拳：“你可以不信我，可你呀，你不该利用我，利用我去欺骗老孙！”
褚苍知看着他，缓慢而认真：“如果我告诉你，我并不知道老孙是国师派来的人，你信我吗？”
“我不信！”墨九侧开脸。
“琴香阁中，太子派人暗算我，只是我躲了过去，事后我将计就计，引府中各家暗棋现身。”褚苍知无声叹息，解释道：“我承认，我确实怀疑过老孙，可我也在怀疑府中每个人，阿七，我没有办法，我从小就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我就是个疑心很重的人。”
他踏进一步，凝视雁七：“阿七，你太过纯良，容易被人套话，可我不想改变你，你想恨我就恨着，但请你无论如何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若想将一些消息传出去，根本用不着费这么多时间在一个人身上，你知道的，对吗？”
墨九凝眸深思，设身处地想，一边是太子派来的不明身份的细作，另一边是自己的性命身家和并肩作战的兄弟，任何人都会很清楚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呵，选择隐瞒的确无可厚非。
只是，莫说褚苍知，哪怕是墨九自己都对脖子上这张脸都兴不起丝毫心绪波动，褚苍知那般待自己好，当真是没有别的目的吗？
“孙光祖的叛变确实是个意外，若早知道他包藏祸心，我必然会早早派人制住他，怎么可能会让他有机会把你劫持走，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伤？”
耳边褚苍知的声音变得像刀一样寒芒毕露，隐隐带着嗜血的锋锐，墨九原本满腔的愤怒，听到这里稍许沉寂下来——昨夜自己到底还是被老孙套话了，幸好褚苍知连自己也隐瞒下来，否则后患无穷。
理智上理解是一回事，情感上依旧难以接受。
毕竟自己都已经努力放下之前的嫌隙，拿出十二倍的真心对待，换来的却是不信任和欺骗。
“咳咳咳……”墨九剧烈咳嗽起来。
褚苍知脸色一变，快步走到他身边，抬手就要帮他调理气息。
墨九抬手档开他的手：“我没事。”
刚刚咳嗽间，他想起更重要的事情，仰起脸，脸上神情极为肃穆：“国师除了在你体内种红丝虫，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他想知道，国师如何恢复的褚苍知的修为。
褚苍知仔细观察他一会，确定没有大碍，才回答：“我也不清楚，每次他对我施法时，我都会陷入昏迷中。”假的事情不可以说得太详细，容易露馅，一定要真假参半，既模糊又有发散空间的说。
墨九蹙眉，想到药王曾经说过，旁门左道也有些方法可以用来治绝症，所谓死马当活马医，过去便就有邪修想要害人，却无心栽柳把人救了的案例。
那位被皇族最高统治者奉为“国师”，能养出“獓”那种神力怪物的人，必有超越常人的手段，或许这当中除了什么阴差阳错的事。
眉心逐渐松开，墨九又问：“你确定你身体没有异样？”
褚苍知心里一松，嬉皮笑脸摊开怀抱：“阿七不放心可以亲自来检查。”
墨九瞪他一眼，呵，心里的气还没消呢。
褚苍知突然正色叮嘱：“其实洇城里最可怕的人不是国师，是大蛊司，日后你若是碰上，切记远离，最好永远都不要碰上。”
大蛊司？
墨九都快要忘记这么号人物，来到洇城这么久既没有见到也未曾再听说这个人，恐怕是没机会碰上了。
沉敛心中躁郁，他缓声对眼前的男人说：“既然你已经恢复修为，随我去救人，可好？”
此地不宜久留，李穆那边的情况拖不得，墨九期待的看着褚苍知。
褚苍知没想到墨九这般迫切，朝他投去探究的目光：“那些人对你很重要？”
墨九微怔，差点忘掉，褚苍知到了灵虚宗难免要怀疑自己的身份，连忙说：“不是，我也是受人所托的，托付我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哦。”褚苍知轻笑：“你的救命恩人可真不少。”
墨九尴尬的撇开视线。
褚苍知敛去笑意，幽暗眸光透过窗户，杏黄的下弦月枕着被镶嵌了金边的云丝，静静的躺在树梢边。
“等过了下个月十五之后，我陪你去。”
“为何要等到那时？”墨九抬起眼眸看他。
除了想早点回去把李穆救出来，墨九还想早点见到药师，让她帮忙解了自己身上‘最销美人骨’的毒，那毒的解药，他可不敢再吃了，况且过了今夜，太子那边恐怕不会再给自己解药了。
墨九能理解褚苍知对自己的欺瞒，但不代表心中对此毫无芥蒂，更何况从这件事情上更说明自己和褚苍知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身为NPC，自己只是个日复一日等着别人过来刷好感度的工具人，硬是要去强行改变人设，进入这波云诡谲的权谋争斗中，委实不合适，最重要的是会连累别人。
想起那夜里越来越清晰的梦境，墨九的心再度下沉——也许我应该尽快回去重建灵虚宗的秩序，重新回到原来的任务模式中。
这个念头，如一滴水，落入风平浪静的湖面。
贴了色晶的黑色眼眸中透出的茫然逐渐泛开涟漪，墨九感觉自己好像曾经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既像是在梦中又像是一种久远的回忆。
在这一刻，墨九忽然察觉到原来在自己的心底深处埋藏着份深深的恐惧，这恐惧现在终于彻底展开来，清楚的摆在自己眼前——
整个世界的消亡，因为自己一个人而引起，自己本可以解救的，却让一切最终发生，成为永生永世的罪人。
“阿七，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你再等等。”
褚苍知的声音传入墨九的耳膜，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墨九机械的转过头，视线直直望着他，似是穿透过一面墙，去到某个荷叶挤挤的午后，七彩莲盛放的池边，恍惚间看见另外一张与之相似的脸。
“渊清”两个字在脑海中晃过。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墨九愣愣的说。
褚苍知疑惑：“你说什么？”
模糊的画面散去，在墨九的眼前，褚苍知的脸重新清晰起来。
看着褚苍知疑惑的表情，身为应付过各种BUG的NPC，墨九淡定的摇摇头：“没什么，既然这样，便随你，我累了要再休息下，你回去吧。”
若非身上的锁灵楔，墨九也不愿意多次强他所难，但已经到极限了。
既然褚苍知不愿意，自己就再想想办法。
“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褚苍知见他神色不太对劲，站在原地不动。
“不……”墨九正拒绝，倏然听见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仿若在一片空寂中自他自己的脑海里清晰的响起，犹如空谷荡着阵阵回音。
「墨九，过来，墨九，来我这里。」
「过来，来我这里。」
谁？谁在说话？
墨九瞪大眼看向褚苍知：“你听见了吗？”
天地陷入黑暗，又重新亮起。
星月晃动，冷风打在他的脸上，他分明看到褚苍知追上自己，扯住自己的衣襟，嘴巴张阖，知道他在同自己说话，却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
墨九看见自己奋力推开褚苍知，冲出苍王府大门，门外金甲卫将自己团团围住，身后褚苍知抱住了自己的腰。
脑海里有个声音再说：「罢了，你回去吧。」
“阿七，阿七，你怎么了？阿七！”
褚苍知焦急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一个粗重的喘息声。
是他自己的呼吸。
墨九先是感觉到右脚踝的不适，接着是微麻的指尖，然后是每一个口吸入的湿润空气，周身的寒冷，额角的汗水滑落脸颊，嘴里淡淡的血气.....
五感一点点的重新回归。
耳畔粗重的呼吸一声接着一声，墨九下意识抬起手，抚了下自己的脸颊，觉得很湿，垂眼茫然盯着指尖的汗水。
为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阿七！回答我啊！”
“我没事。”墨九抬起头，在褚苍知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自己惊恐的表情，又好像其实什么都没有，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方才脑海里那道声音很熟悉。
分明是灵虚宗宗主执无的声音。
是了，锁灵楔。
知知：你别生气，听我狡辩~
九九：(ノ｀Д)ノ，今天老子是被锁灵楔牵着的小风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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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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