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牛如往常一样,脚步轻快地朝乐亦温的住处走去。
平日里,只要遇到难题,乐亦温总能耐心地为他解答,所以六牛对这位先生满怀信赖与敬仰。
当他走近乐亦温的居所,尚未踏入小院,便瞧见了一幕让他颇为诧异的场景。
乐亦温正与一个陌生男子在院中拉拉扯扯。
那男子一袭青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六牛心中一惊,停下脚步,躲在一旁的花丛后。
隔着一段距离,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六牛听得不太真切,只能捕捉到一些只言片语。
那男子大概在说“跟我回去”之类的话语。
语气颇为急切,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
乐亦温则眉头紧皱,不断摇头,嘴里似乎在解释着什么,但声音太小,六牛实在听不清楚。
六牛心中满是疑惑,这个人是谁?又为何非要先生跟他回去?先生看起来并不愿意,可那人又为何如此执着?
就在这时,那男子似乎有些恼怒,手上的动作加大,试图强行拉走乐亦温。
乐亦温奋力挣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六牛心中一紧,再也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去:“放开先生!”
乐亦温见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银夜,赶紧走。”
“可……”银夜刚要张嘴说些什么,便被对方压低的声音打断。
那声音近乎是从齿缝间挤出,用仅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再不走,打断你腿。”
银夜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看了看乐亦温,又瞧了瞧六牛,最终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六牛见银夜走远,这才转过头,满脸担忧:“先生,您没事吧?他是谁啊,为什么要强迫您跟他走?”
乐亦温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你无需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今日来,是不是又有学问上的问题要问我?”
六牛见他不愿多说,虽满心疑惑,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嗯,先生,学生……学生确实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乐亦温微微一笑,捏了捏六牛的脸:“那咱们进屋说吧。”
说罢,他带着六牛缓缓走进屋内。
自乐亦温来到叶家,其他孩子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欺辱六牛了。
六牛也终于能在这个家中,稍稍喘口气,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
叶母起初对六牛并无太多在意,待他不算好,却也没刻意苛待。
可如今,她心里头却渐渐添了烦闷。
在乐亦温的教导下,六牛愈发优秀,无论是学识还是待人接物,都远胜过她的几个亲生儿子。
每次瞧见六牛恭敬有礼、聪慧好学的模样,叶母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一日,叶母让孩子们都到堂屋来,请乐亦温当众给孩子们点评功课。
六牛的文章见解独到,让乐亦温赞不绝口。
反观大牛几兄弟的课业,却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坐在一旁的叶母,脸色越来越难看。
因乐亦温在场,叶母不好发作,只得硬生生憋着那股火气。
她的手指在扶手上不住敲打,目光在六牛与亲生儿子们之间来回扫视,心里直犯怵。
她既怕六牛太过出众,惹得亲生儿子们心生怨怼;又怕自己偏袒亲儿子,在六牛的对比下显得格外扎眼,招来乐亦温的反感。
毕竟乐亦温待六牛本就不同,若是瞧出她偏心,往后对亲儿子们更不上心可怎么好?
更何况,乐亦温曾经可是仙师,往后孩子们若想踏上仙途,还得仰仗他点拨。
若是因这点事惹得他不快,断了亲儿子们的仙缘,那才是天大的损失。
可叶母又实在不甘心,凭什么一个捡来的孩子,能比自己的亲儿子还要优秀?
她越想越气,却没法表露,只能暗暗咬牙,把火压在心底,脸上还得强挤出笑意,对乐亦温的点评,点头称是。
点评刚歇,叶母便忙不迭唤丫鬟添茶,指尖捏着茶盏沿儿,指节都泛了白。
“乐先生教得好,孩子们能得先生指点,是他们的福分,”她的目光掠过六牛,落在亲生儿子们身上,“只是这几个顽劣的,心思总不在正途上,倒让先生费心了。”
话里话外,都在替亲儿子们开脱。
仿佛他们课业平平,全是心性不定的缘故,而非资质上的欠缺。
大牛几兄弟听了,头垂得更低,却悄悄松了口气。
六牛站在一旁,将叶母的神色瞧得真切,只是垂着眼帘,恭顺地立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乐亦温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淡淡笑道:“孩童心性,难免有偏。六儿性子沉稳些,其余几位若肯收收心,未必不能进步。”
他话锋一转,看向叶母,语气里添了几分认真:“倒是六儿,根骨清奇,悟性又高,将来若有机会,或可带去仙门试炼。”
这话一出,叶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让一个捡来的孩子去仙门试炼?
她心里“咯噔”一下——仙门是什么地方?
若是进去后能被哪位仙长看中,那可是一步登天的好事!
到那时,自己这几个亲生儿子,岂不是要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这辈子都得仰仗他的鼻息?
甚至……将来在他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叶母强扯出笑容:“先生说笑了,一个捡来的孩子,哪敢有这般念想。能识几个字,将来不饿肚子也就罢了。”
乐亦温抬眸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言,只道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送走乐亦温,叶母转身回了堂屋,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吓得大牛几兄弟浑身一哆嗦:“废物!一群废物!看看你们那副样子!被一个捡来的比下去,脸都丢尽了!”
大牛嗫嚅道:“娘,我们……我们也尽力了……”
“尽力?尽力就是写出那样的东西?”叶母抓起桌上的课业纸,狠狠摔在他们面前,“再看看他!一个捡的,也配骑在你们头上?”
她越说越气,目光扫过角落里的六牛,眼神冷得像冰。
六牛默默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纸页,仔细叠好递过去:“大娘息怒,兄长们只是暂时没找到门道,慢慢会好的。”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叶母一把挥开他的手,纸页散落一地,“别以为有先生护着,就能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给我安分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六牛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站稳后依旧垂着眼,抿紧嘴唇没再出声。
叶母瞪着六牛,胸口起伏得厉害,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还愣着做什么?滚回你那破屋去!别在这儿碍眼!还有,不准在先生面前多嘴多舌,更不许提仙门试炼的事,听见没有?”
六牛默默点头,弯腰重新拾起地上的纸页,叠好放在桌角,转身退了出去。
走到门槛时,身后传来叶母尖利的谩骂声,他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回头,径直消失在回廊尽头。
堂屋里,叶母的怒火还没平息,指着几个儿子的鼻子骂道:“你们看看他那副样子!装得恭恭敬敬,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你们!连个捡来的都比不过,将来这家业难道要拱手让给他?”
大牛不服气地嘟囔:“娘,要不我们……”
他做了个隐晦的手势,眼里闪过一丝阴翳。
叶母狠狠剜了他一眼:“蠢货!现在有乐先生护着,你们动他一根手指头试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戾气:“从明日起,我请账房先生来教你们算账,再请武师来教你们拳脚。他会读书又如何?将来这家里的东西,还能轮得到外人分去?”
几个儿子连连点头。
叶母看着他们,心里却依旧堵得慌。
她目光沉沉:“你们给我记好了,乐先生以前可是仙师,你们往后能不能踏上仙途,全得靠他。在先生面前,该装的恭敬得装,该学的样子得做。别让他看出半分不妥。”
大牛几人连忙应声,不敢有半分违逆。
叶母这才缓了缓神色,只是眉头依旧紧锁。
她心里盘算着,账房先生教的是持家本事,武师练的是护身功夫,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东西,总比那些咬文嚼字的虚文有用。
等儿子们把这些学到手,将来执掌家业、护佑门户,哪里还需要怕一个只会读书的六牛?
可转念一想,乐亦温那句“带去仙门试炼”的话,又像根针似的扎在心上。
那仙门是什么地方?里面人能飞天遁地、长生不老,这般机缘,岂是凡俗家业能比的?
若真让六牛得了这机会,自己的儿子们就算攥着再多家业,又能抵得过人家一步登天的仙途吗?
叶母越想越烦躁,猛地一拍桌子:“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温书!明日起,卯时就得起来,少睡一刻都不行!”
几个儿子吓得一激灵,喏喏地退了出去。
叶母唤来心腹老妈子,低声吩咐:“去查查六牛那小子每日都在屋里做些什么,跟谁来往过,有什么异常举动,一丝一毫都别漏了。”
老妈子点头应下,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叶母这才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猛灌了一口。
她总觉得乐先生对六牛的看重不一般,那眼神,怪怪的,不像是对寻常孩童,更像是——情人?
这念头刚冒出来,叶母自己先吓了一跳,连忙用力摇了摇头,暗自啐了一口。
想什么浑话!一个是仙师般的人物,一个是半大的孩子,哪能有这等离谱的牵扯?定是自己被嫉妒迷了心窍,才生出这等荒唐念头。
可越想压下去,那点古怪的猜测就越清晰,只觉得这乐先生身上,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她烦躁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又开始琢磨着,得想个法子让乐先生多看看自己的儿子们才是。
翌日清晨,六牛背着小布包刚从院外进来,便撞见了廊下的叶母,忙规规矩矩地行礼:“大娘。”
叶母见他手里还攥着几支刚掐的樱花,想必是去给乐亦温问安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又去给先生献殷勤?”
六牛垂眸道:“先生说早樱开了,让我采几支插瓶。”
“就你懂事。”叶母酸溜溜地说了句,转身进了屋。
看着六牛那副不争不抢,却处处透着灵气的样子,她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这小子,简直是天生来克她亲儿子的。
六牛没接话,捧着花往乐亦温的住处走。
刚转过月亮门,就见二牛揣着手站在墙根下,眼神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花。
“哟,六弟这是采了宝回来?”二牛阴阳怪气地笑,“先生可真疼你,连赏花都要特意差你去。”
六牛脚步没停:“二哥若是得空,也可同去看看,早樱开得正好。”
“谁稀罕跟你去?”二牛嗤了一声,突然伸手撞向他胳膊。
六牛手一抖,几支樱花掉在地上,花瓣散了一地。
“你!”六牛皱眉抬头,眼里总算有了点波澜。
二牛拍着手笑:“哎呀,对不住,手滑。”
他瞥了眼地上的花:“看来这花,也配不上先生的瓶。”
说完,他得意地扬着下巴,大摇大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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