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牛望着二牛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地上散落的樱花。
花瓣沾了泥污,蔫蔫地蜷曲着,没了方才的鲜活。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还能看的几支拾起来,轻轻拍掉上面的尘土。
也没多气,就是心里有点闷。
先生说早樱难得,特意让他去采,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走进屋时,乐亦温正对着镜子戴耳坠。
那耳坠是通透的蓝色,既像凝结的冰晶,又似澄澈的蓝天,轻轻一晃,还折射出冷冽的光。
他瞥了六牛一眼,淡淡道:“六儿,回来啦。”
六牛捏着那几支沾了土的樱花,指尖微微收紧,低声应道:“先生。”
乐亦温已戴好耳坠,那抹蓝衬得他肤色愈发清冷。
他的目光落在六牛手里的花上:“就这几支?”
“被……被风吹落了几支。”六牛垂下眼,没说二牛的事。
他清楚,说了也无济于事,反倒平白让先生烦心,还显得自己这般小事都计较,像个小肚鸡肠的人。
乐亦温轻笑一声,起身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抽出那支最完整的:“送我这支就够了。”
六牛愣了愣,抬头望他。
乐亦温已转身去寻瓷瓶,耳后那点方才戴耳坠留下的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先生……为何喜欢戴耳坠?”六牛终究没忍住,轻声问了出来,问完又觉得唐突,微微垂下了头。
“好看,”乐亦温答得干脆,将花插进瓶里,“怎么?男人戴不得?”
六牛连忙摇头:“不是……就是觉得,很少见。”
乐亦温又转过身,取过一只赤红手镯套在腕间,随即又拿起一根银链系在颈间。
那银链的挂坠上刻着一朵栀子玉,垂在衣襟前,与耳坠的蓝、手镯的红相映,竟丝毫不显杂乱,反倒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灵动。
他抬手理了理银链的挂坠,看向六牛:“觉得花哨?”
六牛又摇头:“不花哨。先生戴这些,很好看。”
他说的是实话。
那些颜色瞧着张扬,落在乐亦温身上,非但不突兀,反倒衬得他眉眼间的清冷多了几分鲜活,让人移不开眼。
可惜他总戴着那层薄纱,只露出一双眼。
六牛忍不住想,若是能瞧见全貌,会不会比这满身的流光溢彩,还要让人惊艳?
这念头刚冒出来,他便慌忙低下头,耳根悄悄红了——怎好对先生存这样不敬的心思。
乐亦温似是看穿了他的局促,眼尾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想看?”
六牛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底,指尖绞着衣角,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时机到了,自然会让你看,”乐亦温没再逗他,转身走到窗边,“明日起,除了念书,再加两刻钟的吐纳功课。”
“吐纳?”六牛抬头,眼里满是疑惑。
“嗯,”乐亦温回头看他,耳坠上的蓝光随动作轻晃,“打好根基,往后才好走更远的路。”
六牛虽不懂何为“更远的路”,却还是用力点头:“是,先生。”
这时,院外传来叶母喊吃饭的声音,乐亦温应了一声,看向六牛:“走吧,吃饭去。”
饭桌上,叶母麻利地给乐亦温盛了碗鸡汤,又给几个儿子每人夹了块红烧肉:“先生多尝尝,这土鸡是后山散养的,炖了两个时辰呢。孩子们也多吃点,下午还要念书。”
说着,她顺手给六牛也添了勺鸡汤,虽不及给乐亦温和亲生儿子们那般殷勤,倒也没显得太过冷落。
乐亦温接过鸡汤,看向叶母时,眼里带了几分温和:“叶夫人倒是公允,对孩子们一视同仁,难得。”
他是真觉得叶母待家中每个孩子都真心实意,丝毫没察觉对方刚添汤时那微妙的差别,更不知她心里早把亲疏远近分得明明白白。
叶母闻言,脸上的笑顿时真切了几分:“先生说笑了,都是家里的孩子,哪能厚此薄彼。”
嘴上应着,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乐先生倒不是个爱计较细枝末节的,这样正好。
六牛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低头小口喝着碗里的汤。
他自然看得出叶母的敷衍,却没料到先生会这般说,心里又暖又涩,暖的是先生的维护,涩的是这“一视同仁”背后的虚浮。
乐亦温没再多言,只照常吃饭,偶尔夹一筷子青菜,目光落在几个孩子身上时,也带着平和的笑意。
饭桌上的气氛因乐亦温那句夸赞缓和了不少,叶母越发殷勤地给众人添菜,只是往大牛几兄弟碗里夹肉时,筷子总比给六牛夹青菜时重几分,偏生做得不着痕迹。
乐亦温只顾着吃饭,偶尔随口问起孩子们念书的进度,大牛几个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倒是六牛能清晰说出昨日学的段落,还能背出几句释义。
“不错,”乐亦温看向六牛,眼里添了点赞许,“念书便该如此,不光要记,还要懂。”
叶母在一旁听着,脸上笑着,心里却嘀咕:读再多书有什么用,能抵得过仙途?
她连忙岔开话:“先生,您看孩子们这身子骨,往后跟着您学吐纳,可能长些力气?”
“因人而异,”乐亦温淡淡道,“根基扎实了,总不会错。”
说话间,六牛碗里的青菜快吃完了,他刚想伸手去夹远处的腌菜,乐亦温已先一步用公筷夹了些放在他碗边:“多吃点。”
六牛抬头看了眼先生,见他目光平和,不像特意为之,便低下头,把那点腌菜慢慢嚼着,心里那点涩意淡了些。
先生或许不懂家里的弯弯绕绕,却总能在细微处顾着他——先生,真的是一个好温柔的人啊。
吃到后半程,二牛忽然打翻了汤碗,溅了六牛一胳膊。
他“嗷”地叫了一声,却恶人先告状:“都怪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叶母连忙拉过二牛查看,见儿子没事,才转头看向六牛,眉头一皱:“多大的人了,吃饭都不安生。还不快去洗洗。”
六牛胳膊上烫出了红痕,疼得指尖发颤,却没敢作声。
他刚要起身,手腕忽然被轻轻按住。
乐亦温指尖凝起一团魔力,覆上他的胳膊。
魔力漫过烫痕,疼意消了大半,红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不怕。”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他用法力,大牛几兄弟惊得张大了嘴,叶母也愣在原地——仙长的法力,不都是白色或七彩的吗?怎会是黑色?
六牛却没心思琢磨这些,只觉得胳膊上的痛正渐渐散去。
他抬头看向乐亦温,见对方已收回手,魔气也随之消散:“先生……”
六牛想说些什么,却被乐亦温打断:“吃饭吧,菜要凉了。”
叶母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又被乐亦温那淡然的眼神看得把话咽了回去,只暗自嘀咕:这先生,当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谁都没再说话。
大牛偷偷瞟了眼乐亦温,又飞快低下头扒饭,心里直打鼓——先生的法力是黑色的?不是说,妖魔才用黑色法术,可先生看着明明是好人……
二牛也没了方才的嚣张,缩着脖子不敢作声,方才魔力虽没伤着他,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乐亦温像没察觉众人的异样,照常吃饭,只是夹菜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六牛的胳膊。
见那浅印也渐渐消了,才收回视线。
六牛攥着筷子,指尖微微发颤。
他不在乎先生的法力是什么颜色,只记得方才那阵清凉有多舒服,记得先生说“不怕”时,声音里藏着的安稳。
直到乐亦温放下碗筷,说了声“慢用”,起身回屋,这凝滞的气氛才稍稍松动。
大牛率先松了口气,筷子往桌上一搁:“我吃饱了!”
说着就往外溜,其他几个孩子也连忙跟着跑了。
剩下叶母和六牛面面相觑。
叶母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愣着干什么?收拾碗筷!”
六牛应了声,刚要动手,却见叶母盯着乐亦温离去的方向,忽然冷不丁问:“你跟先生走那么近,就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六牛手一顿,抬起头:“先生待我很好。”
“好?”叶母嗤笑一声,“黑色法术可不是什么正经路数,当心被他迷了心窍!”
六牛没再接话,默默收拾起碗筷。
叶母见他不吭声,只当他被说动了,又哼了一声:“你这孩子就是实心眼,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她看着乐亦温屋子的方向,眉头越皱越紧,忽然拍了下大腿:“不行,我得找人验他一下。”
六牛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颤,抬头看向叶母,眼里带着急色:“大娘!”
“你懂什么?”叶母瞪他一眼,“找其他仙长来看看便知。若是个正道修士倒罢了,万一是什么邪祟伪装的,留在家里可不是祸事?”
她说着,已快步往外走,像是生怕晚了一步。
六牛站在原地,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慌又乱。
他放下手里的碗筷,转身就往乐亦温的屋子跑,刚到门口,又猛地停住脚步——先生会不会觉得自己多事?会不会怪他没能拦住大娘?
迟疑片刻,他咬了咬牙,还是轻轻叩了叩门:“先生。”
屋里传来乐亦温平静的声音:“进。”
六牛推门进去,见乐亦温正坐在窗边翻书。
“有事?”乐亦温抬眸看他。
六牛攥着衣角,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告诉先生,大娘要找人来“验”他是不是邪祟吧?那样先生会不会觉得自己也在怀疑他?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先生……您要不要喝口水?”
乐亦温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眼神微动,却没点破,只淡淡道:“不必了。”
六牛没敢再多留,又转身退了出去。
他靠在门板上,听见屋里书页翻动的声音依旧平稳,心里却更急了——先生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装作不在意,这可怎么好?还是……先生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没过几日,叶母还真请了几个仙师来做客。
院门被推开时,六牛正在灶房劈柴,听见动静抬头望去,见叶母领着三位女仙往里走。
“孩子们,今日有纹轻派的仙师来做客,快过来见过仙师!”叶母扬声喊着,眼神特意往乐亦温的屋子瞟了瞟。
六牛握着斧头的手一紧,心里“咯噔”一下——驻守人界南方的纹轻派,那可是有名的女子门派,大娘竟真的把她们请来了。
正怔忡着,乐亦温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依旧是那身素色衣衫,手里拿着本书,看向众人时目光平静无波:“有客?”
纹轻派的几位仙师瞧见他,皆是一愣,下意识压低声音交换了句:“好重的魔气……”
乐亦温微微歪头,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声音平淡:“染月派,乐亦温。”
话落,三名女子齐齐愣住,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连忙敛衽作揖,恭敬行礼:“见过乐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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