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招过,叶尘希的剑带着破空之声,直刺乐亦温心口。
这一剑快得只剩残影,连瑶笠悦都忍不住低呼一声。
乐亦温却似早有预判,足尖在崖边石棱上轻轻一点,身形骤然横移半尺,同时手腕翻转,剑锋缠上月栖剑的剑脊。
只听“铮”的一声脆响,叶尘希只觉一股巧劲顺着剑身传来,手腕竟微微发麻。
他借着这股力道旋身撤剑,余光瞥见乐亦温被风吹起的白纱——那瞬间露出的下颌线,竟与记忆里教他写字的模样渐渐重合。
“分心了。”乐亦温的声音从白纱后传来。
叶尘希猛地回神,眼底寒意更甚,剑招愈发狠戾。
月栖剑卷起漫天罡风,将乐亦温周身退路尽数封死,仿佛非要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才肯罢休。
乐亦温眉头微蹙,忽然手腕一沉,长剑贴着崖面横扫。
石屑飞溅中,他竟借着反作用力向后飘出丈许,恰好落在叶尘希身后。
未等对方转身,剑尖已轻轻抵住他后心。
“承让。”乐亦温的声音很轻,带着微喘。
叶尘希瞬间僵在原地。
乐亦温缓缓收回剑,望着对方僵硬的背影:“切磋而已,不必介怀。”
瑶笠悦得意地扬着下巴,语气里满是揶揄:“叶尘希,我大师兄这剑术,够你学十年了吧?实在不行,要不要拜师啊?”
银夜在旁低咳一声,虽没说话,眼里却也带着几分笑意。
叶尘希仍是没动,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颤着。
“不必了,”他的声音哑得厉害,“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一出,崖顶的风都停了一瞬。
乐亦温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白纱后的呼吸似乎也乱了半拍。
瑶笠悦脸上的得意霎时褪去,换上几分愠怒:“你说什么?我大师兄好心陪你切磋,你倒说出这种话来?”
银夜眼里的笑意淡了些:“无情道再冷,也该有三分人情吧。”
叶尘希终于转身:“我的道,不需要人情。”
乐亦温微微垂眸,沉默片刻,才轻声道:“那我……往后能不能常来与你切磋。
瑶笠悦瞪大眼睛,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大师兄,你这也太纵容他了!他都把话说成这样了,你还上赶着来受这份气?图什么啊!”
话没说完,就被乐亦温轻轻挣开。
他抬眼看向叶尘希,目光藏着一丝期待:“就当……是我自己想多练练手,磨磨剑招。”
叶尘希盯着他看了半晌,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你。”
银夜在旁挑了挑眉,忽然觉得这局面比想象中更有意思——那句“随你”,哪有半分拒绝的意思?
“随你?”瑶笠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叶尘希,“你倒好意思应下来!”
乐亦温却像是松了口气,白纱后的嘴角微微扬起:“那我明日再来。”
叶尘希别开脸,没再接话,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松开了些。
银夜轻咳一声,打破这微妙的气氛:“时辰不早了,该下山了。”
乐亦温点头,临走前又看了眼叶尘希的背影,才跟着两人往石阶走去。
瑶笠悦气鼓鼓地跟在后面,走几步就回头瞪叶尘希一眼,嘴里还小声嘟囔:“什么人嘛,得了便宜还卖乖,大师兄真是白对他好了……”
脚步声渐远,崖顶只剩叶尘希一人。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手,从怀中取出那块黑色栀子玉。
玉质温润,触手生温,他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最终将它挂在腰间,与月栖剑的剑穗轻轻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
第二日天刚破晓,叶尘希已练完一套剑法。
月栖剑归鞘的脆响刚落,山下就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他回头望去,见乐亦温披着晨雾走来,白纱被山风拂得轻颤,手里还提着个竹篮。
“早,”乐亦温在石桌旁站定,将竹篮放在桌上,“顺路买了些热粥和小菜,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
叶尘希盯着那竹篮,没应声,却默默走到桌旁坐下。
乐亦温微怔,目光掠过他腰间的玉佩,唇角悄悄扬起,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俯身掀开竹篮盖子,取出两碗粥,又摆上一小碟萝卜干:“趁热喝吧。”
叶尘希盯着那碗粥,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乐亦温见他肯喝,眼睛弯了弯,自己也拿起另一碗,小口喝着。
“今日……想切磋哪套剑招?”叶尘希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乐亦温抬眼,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你定便好。”
叶尘希放下碗,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终是道:“就练你昨日避开我那招身法吧。”
“好。”
两人收拾了碗筷,乐亦温才拔出长剑——那是柄银质的好剑,是他从银夜的剑库里特意挑的。
银夜当时见他选了这柄最称手的,心疼得直咧嘴,活像被剜了块心头肉。
“昨日那招刚猛有余,却需留三分余地借力,”乐亦温站定,剑尖斜指地面,“你昨日出剑时,腰腹发力太急太猛,反让下盘露了破绽。”
叶尘希握着月栖剑,没接话,却微微颔首——他自己也察觉了这点,只是不愿承认。
乐亦温足尖轻点,身形向后飘出半尺,同时手腕翻转,长剑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你看,像这样,借着对方的力道旋身,既能避开锋芒,又能顺势反击。”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转腰、提膝、收腕都拆解得分明,连足尖点在石棱上的角度都清晰可见,生怕叶尘希看不清楚。
叶尘希紧锁着他的身影——原来昨日那看似轻巧的闪避,竟藏着这么多门道,每一处转圜都暗合着借力打力的巧劲。
“你来试试?”乐亦温停下动作,抬眼看向他。
叶尘希深吸一口气,提剑上前。
他依着乐亦温的法子旋身,却总在转身时踉跄半步,要么是腰腹力道没跟上,要么是足尖找不准借力的落点。
试了三次,额角已沁出薄汗。
“别急,”乐亦温走过来,声音很轻,“腰腹要松,转的时候顺着那股劲走,不是硬拧。”
说着,他伸手虚虚在叶尘希腰侧比了比:“你感受一下,这里发力要匀,像……像揉面团时的力道,绵绵的,却藏着后劲。”
叶尘希浑身一僵,对方靠近时带来的气息漫过来,混着淡淡的草木清气,竟和记忆某个模糊的影子渐渐重合。
他猛地回神,错开半步:“我自己来。”
乐亦温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好,慢慢来。”
叶尘希本就悟性极高,方才不过是被那阵突如其来的悸动扰了心神。
此刻定下心神再试,果然顺畅了许多,虽不及乐亦温那般行云流水,却也有了几分巧劲的影子。
乐亦温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眼底漾开一丝笑意——就知道,他一点就透。
待完全学会,两人再次比试。
寒光乍起时,叶尘希不再一味硬拼,竟学着方才的身法避开乐亦温的剑锋,旋身之际还能回刺半招。
七十招过,叶尘希旋身避开乐亦温的剑锋,足尖在石桌上一点,借着反作用力翻身跃起,月栖剑直刺而下。
乐亦温不慌不忙,手腕翻转间,长剑缠上月栖剑的剑脊,轻轻一旋。
只听“铮”的一声,叶尘希只觉一股柔劲顺着剑身传来,招式竟被生生卸去大半。
他借势收剑,落地时与乐亦温相距不过三尺,鼻尖萦绕着对方衣上的草木清气,心头竟莫名一静。
“进步很快。”乐亦温收剑后退半步,语气里满是赞许。
叶尘希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紧,方才那短暂的交锋里,他竟隐约察觉到对方剑招里,藏着几分刻意的引导。
“再来。”他提剑上前。
乐亦温笑着颔首:“好。”
剑光再次交织时,少了几分针锋相对的紧绷,多了几分棋逢对手的酣畅。
百招过后,叶尘希的剑锋距乐亦温咽喉只剩寸许,却在最后一刻生生顿住。
乐亦温望着停在眼前的剑尖,白纱后的呼吸微微乱了,却没后退。
山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那枚白玉,正与叶尘希腰间的墨玉遥遥相对,像是隔着空气轻轻相碰。
“为何停手?”乐亦温的声音很轻。
叶尘希收剑的动作顿了顿,喉结滚动:“你的剑……偏了半寸。”
乐亦温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剑。
方才明明可以借势挑开对方的剑锋,甚至能顺势将剑抵在对方心口,却鬼使神差地松了手腕,让剑锋偏了半寸,生生错过了那招反击。
“是么?”他轻轻笑了,“许是这些日子疏于练习,反应慢了。”
叶尘希收了剑,转身走向石桌——傻子都看得出是故意的。
乐亦温望着他的背影,白纱后的唇角轻轻弯了弯。
方才那半寸的偏差,哪里是反应慢了,分明是舍不得——舍不得让他输得难看,更舍不得在他心上再划道口子。
叶尘希在石桌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杂乱:“明日不必带早膳了。”
乐亦温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过来:“怎么?不合胃口?”
“我已练虚,本就无需进食。”
乐亦温喉间轻轻动了动,沉默片刻,才轻声道:“便是练虚,偶尔尝尝人间的滋味,也没什么不好的。”
叶尘希指尖的动作停了。
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色。
乐亦温站在原地没动:“昨日路过张记,闻着新出笼的肉包香得很,想着你许是会喜欢。”
“不必了,”叶尘希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修无情道,本就该斩断这些世俗念想。”
乐亦温没再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去收拾石桌上的空碗。
崖顶的风渐渐大了,叶尘希望着他收拾东西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无情道,好像比他想的要难走些。
“那我明日再来。”乐亦温拎起竹篮,转身时停顿了瞬,终究没再说什么。
叶尘希没应声,直到对方身影消失在石阶拐角,才缓缓抬起眼。
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跳得比往常快些,带着点陌生的滞涩。
修无情道五十多年,早已心如止水,偏生这人日日来此,像颗石子投进冰湖,漾开的涟漪总也散不去。
再这么下去……
叶尘希闭了闭眼,指尖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会走火入魔的。
他睁开眼,望向崖下翻涌的云海,眼神重新覆上冰霜。
五十载苦修,岂能毁于一旦?明日起,该断了这念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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