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涵这姑娘，生得的确好看，一双杏眼水润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然的娇憨。
便是寻常男子见了，怕也要多瞧几眼。
不过，仲垩是什么人？
那可是名震天下的绯月尊，修的是世间第一等的无情道，六根清净，万念不沾。
他活了几百年，比乐亦温还大一百岁，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便是乐亦温这般风姿卓绝的人物立在眼前，他也懒得多瞧一眼，眼皮都未曾抬过。
可偏偏是眼前这个普通貌美女子，竟能让他在苦修无情道时破了戒，为她动了护短的心思。
怪哉怪哉。
现在的无情道，都是这般容易破戒的么？
几百年的修行，竟抵不过一个寻常女子的眉眼流转？
想到这，乐亦温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叶尘希身上。
此刻，包子铺里，叶尘希正坐在窗边，低头细细擦拭着月栖剑。
剑身映着他专注的眉眼，连每一根睫毛的影子都清晰可见。
阳光斜斜穿窗而入，落在他发间肩头，像是给他整个人镀了层金边。
乐亦温望着望着，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心里头没头没脑地冒出两个字：好帅——
叶尘希似有感应，指尖一顿，抬眼望了过来：“先生？”
方霖正埋头啃着包子，见状含糊不清地看向乐亦温：“乐仙师，你对着尘希傻笑啥呢？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乐亦温猛地回神，慌忙收回视线，轻咳一声掩饰窘迫：“没什么。”
他暗自懊恼地捏了捏指尖：怎么回事？都活了这把年纪，何时也变得这般轻浮了？
叶尘希沉默了一下，见他神色如常，才重新低下头，继续擦剑。
铺子里头的客人渐渐散去，诗涵总算得了空，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急色：“求求你们，快走吧！你们到底要坐到什么时候才肯走？”
乐亦温微微挑眉，语气慢悠悠的：“等你们什么时候肯说实话了，我就什么时候走。不然——”
他转头看向灶台边的仲垩，扬声道：“绯月尊，再来两笼包子。”
仲垩没说话，就静静地站着。
诗涵又急又气，偏偏拿他没办法，只能跺跺脚，转身拿包子。
方霖刚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闻言咂咂嘴：“乐仙师，咱们这是要在这儿开流水席啊？我可吃不动了。”
乐亦温斜他一眼，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没人逼你吃，多嘴。”
他的目光又落回诗涵身上，似笑非笑：“老板娘，再添壶热茶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们说说话？比如……当年骗我银子的那个小姑娘，后来到底去了哪里？”
诗涵身子猛地一颤，声音发颤：“仙师……我都说了，那不是我……”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反正——”乐亦温轻抿一口茶，慢悠悠道，“我有的是时间耗着。”
诗涵气得脸都绿了，抬手用力捶了捶仲垩，压低声音嗔骂：“都怪你，招惹来这么个瘟神。你们一个煞神、一个瘟神，怎么偏偏都让我撞上了。”
仲垩被她捶了两下，眼皮都没掀一下。
诗涵气结，跺了跺脚，转身要走，却被乐亦温叫住：“别急着走啊，我还没问完呢。”
“问什么问！”诗涵转过身，眼眶都红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骗你银子的小姑娘，你们再胡搅蛮缠，我、我就让当家的把你们赶出去！”
乐亦温闻言，反倒眨了眨眼，语气轻松：“好啊，正巧方才没打够，正好再活动活动筋骨。”
诗涵被他这话一堵，气得两眼一黑又一黑，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着乐亦温，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乐亦温摆了摆手，换了个话题：“老板娘，你这铺子开了多久了？”
诗涵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生硬：“没、没多久，才半年。”
“哦？”乐亦温单手支着下巴，眉梢微挑，“那可巧了，半年前我恰好路过此地，怎么没见着你这铺子？莫不是藏在哪个巷子深处，专等着骗完银子就换地方？”
诗涵声音拔高：“你、你少放屁！我这铺子开得堂堂正正，凭本事做生意，何曾骗过谁的银子！当年骗你银子的是哪路神仙，你找哪路去！少在我这儿撒野！”
乐亦温点了点头：“哦？这么说，你是知道‘当年’的事了？”
诗涵慌忙抿紧嘴，躲到仲垩身后：“当家的，他欺负我。”
仲垩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几分，缓步上前一步，眼看又要动手。
乐亦温轻咳一声，语气闲散，却带着点微妙的牵制：“绯月尊，近日我家掌门老念叨着你，说是多年未见。要不我现在就传个信，叫他来跟你好好叙叙旧？”
这话一出，仲垩果然顿住了。
乐亦温唇角笑意深了些：“看来绯月尊，还是给我家掌门几分薄面的。”
仲垩没理他，只侧过身，目光落在诗涵身上。
诗涵从他身后探出头，眼眶红红的，却还是梗着脖子瞪乐亦温。
仲垩抬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她的发顶，动作里，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安抚。
乐亦温眼神越发玩味：“看来绯月尊对你倒是上心。只是不知当年骗我银子时，你身边是不是也有这么位‘当家的’护着？”
诗涵本就心虚，被他这么一戳，脸颊瞬间烧了起来：“都说了不是我！你再胡言乱语，我、我就放狗咬你！”
“哦？”乐亦温扬眉，“这包子铺里还养着狗？正好，我还没尝过狗肉包子——”
“你？！”诗涵气得话都说不完整。
仲垩这时终于抬了眼，目光落在乐亦温脸上，虽没说话，那眼神却像淬了冰，带着无声的警告。
乐亦温反倒笑了：“你看，还是你当家的懂事，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诗涵又气又窘，抓起桌上的空盘子，往乐亦温身上扔。
眼看那盘子要砸到他身上，一直沉默的叶尘希猛地抬手，稳稳抓住盘子边缘，轻轻放回桌上，动作干净利落。
诗涵见状更急，又抓起两个空盘接连丢过去。
结果全被叶尘希接住，一一归位，连半分声响都没有。
接着，包子铺里便出现了这般景象：诗涵铆足了劲往乐亦温丢盘子，盘子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全被叶尘希稳稳接住，又轻轻放回桌面，连排列的顺序都没乱。
诗涵扔得手都酸了，见叶尘希接得滴水不漏，气得直跺脚，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凳上：“你到底想怎样？！”
乐亦温指尖敲了敲桌面：“想怎样？自然是想讨回当年被骗的银子——外加这百年利息，不多，也就百八十两黄金吧。”
诗涵一听，眼睛瞪得溜圆：“你抢钱啊？！”
乐亦温耸了耸肩，抬手示意仲垩：“你没钱，他有啊。”
诗涵下意识看向仲垩，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急得又想跺脚——这人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难不成真要被这黑心仙师讹走百八十两黄金？
她拽着仲垩的袖子急道：“当家的！你看他，哪有这样漫天要价的？当年就算真有那么回事，几两碎银子罢了，哪值这么多黄金？他分明是讹人！”
乐亦温慢条斯理地添了句：“当年你抱走我一整箱夜明珠，颗颗莹润通透，搁到如今该值多少？我只算你百八十两黄金，已是仁至义尽。”
“夜明珠？”诗涵脸色发白，脱口而出，“你少放屁！我什么时候拿过你的夜明珠——不就三百颗灵石、四百两银子嘛？”
话刚说完，她猛地咬住嘴唇，往仲垩身后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乐亦温见状，“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好啊！终于承认了！”
诗涵缩在仲垩身后，恨不得把脸埋进他衣裳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强词夺理：“我、我那是……那是借！早晚要还的！”
乐亦温被气笑了，扬高了声音：“借？！借了快两百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这叫借？”
话音刚落，仲垩从怀中掏出一个乾坤袋，随手丢了过去。
乐亦温眼疾手快接住，指尖一动，解开了袋口的禁制，往里一瞧，当即低呼一声：“哇——”
满袋金灿灿的黄金，差点亮瞎他的眼，瞧着比他要的还多。
诗涵急了，猛地从仲垩身后钻出来：“当家的！你、你真给啊？他这分明是讹诈！那些东西哪值这么多！”
仲垩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却没回应她的话。
乐亦温满脸笑意地将乾坤袋收进袖中，掂了掂分量，心情颇好：“还是绯月尊爽快。”
他缓缓坐下，瞥了眼诗涵的小腹：“对了，当年不是说怀了我的孩子嘛？孩子呢？”
诗涵脸色涨得通红，指着乐亦温的鼻子，声音又急又气：“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谁怀了你的孩子！那都是骗你的鬼话！你也信？你个傻子！”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对，偷偷瞄了眼身旁的仲垩，见他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心里更慌了，慌忙补充：“我跟他清清白白，半分关系都没有！”
乐亦温看着诗涵慌乱的模样，笑得更欢了，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哦？原来是骗我的？那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能多个便宜儿子呢。”
诗涵瞪了他一眼，拽着仲垩的胳膊就往后厨走：“当家的，别理这疯子，咱们做包子去，眼不见心不烦！”
仲垩任由她拉着，脚步沉稳地跟上。
见他们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后，一直没敢插话的方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地问：“乐仙师，那位绯月尊怎么一直不说话啊？莫非是性子太冷，不爱与人打交道？”
乐亦温端起空茶杯转了转，抬眼时眉梢轻挑，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哦，你不知道？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方霖愣了愣，随即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旁的叶尘希也怔住了。
传闻中那位令人生畏、杀伐果断的绯月尊，竟是个哑巴？
这可真是半点都没听说过。
“原来是这样……难怪从头到尾没听见他说一个字，”方霖咋舌，“那、那他平日里怎么跟人打交道啊？”
乐亦温靠在椅背上，语气漫不经心：“眼神呗，他一个眼神，多少人吓得屁滚尿流，还用得着说话？”
后厨里，诗涵正对着面团撒气：“死乐亦温，真是满嘴跑火车！什么哑巴，他才是哑巴，他全家都是哑巴！”
她气呼呼地嘟囔：“当家的，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故意编排你，想惹你不痛快呢！”
仲垩闻言抬眸看她，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像是在安抚。
诗涵心头一软，气也消了大半，嘟囔道：“等着，我现在就做两笼最辣的包子，噎死那个碎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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