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地上凉。”乐亦温没再追问。
叶无诀僵在原地,没敢动。
他猜不透这人的心思——是真的不再追究,还是在等他自己坦白?
“仙主……”他喉咙发紧,试探着开口,“我……”
“不必说了,”乐亦温打断他,笔尖在纸上轻划,“想学写字吗?”
叶无诀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学、学写字?”
“嗯,”乐亦温铺开一张新纸,“从明天起,每日卯时来书房练字,我教你。”
叶无诀彻底懵了。
他预想过无数种后果——被斥责撒谎,被赶出书房,甚至被直接逐出叶宅。
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转折。
“仙主……为何?”他忍不住问。
乐亦温没看他,只专注地蘸着墨:“因为你像一个人。”
叶无诀的心又酸又涩。
他就知道。
所有的“例外”,所有的“转机”,终究还是因为那个“像”字。
他缓缓站起身,声音却低哑得近乎平静:“是……像那位叶公子,对吗?”
乐亦温微微摇头:“像我。”
叶无诀彻底怔住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像他?
像仙主?
这个答案比“像叶公子”更让他错愕,更让他心头翻涌。
一个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仙师,一个是满身疤痕、从泥里爬出来的乞丐,哪里有半分相似?
“仙主……”他张了张嘴,声音发颤,“我……我怎么会像您?”
乐亦温终于抬眸看他,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疤痕上:“你不必像我,只是有些地方,恰好重合罢了。”
“重合?”叶无诀不懂,却不敢再追问。
难道仙主也曾有过相似的伤疤?也曾被刀子划破过脸颊?
难道仙主也曾跌落尘埃,在刀尖上讨生,在拳脚下苟活?
难道仙主也曾做过杂役,挑过水、劈过柴,干过这些粗重的活计?
开什么玩笑?
眼前这人是高高在上的仙师,白衣胜雪,不染尘埃,指尖捻的是书卷,笔下淌的是墨香,两百年里守着一座空宅,连蹙眉都带着清冷的矜贵。
而他呢?是从泥沼里爬出来的野狗,脸上刻着屈辱的疤,手里沾过血腥的狠,连名字都是偷来的、借来的,根本不配与这仙人有半分牵扯。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重合”?
叶无诀垂下眼,将那点荒谬的猜想死死按下去。
定是他想多了。
仙主的话,从来都带着旁人猜不透的玄机。
或许只是随口一提,或许只是另一种“替身”的说辞——不是像叶公子,就是像他自己,总归落不到“叶无诀”三个字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叶无诀走出书房时,正好撞见了蔓蔓。
蔓蔓压低声音问:“怎么样?公子没为难你吧?”
叶无诀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发飘:“没有,仙主教我练字了。”
“练字?”蔓蔓眼睛一亮,“公子竟亲自教你?看来我没说错吧!他对你果然不一样!”
她凑近半步,语气带着兴奋:“是不是因为你像叶公子?公子是不是对你更温柔了?”
叶无诀想起那句“像我”,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说……我像他自己。”
蔓蔓愣住了,随即若有所思地喃喃:“像公子自己?这倒是……从未听说过。”
她看着叶无诀的背影,忽然笑了:“不管像谁,只要公子肯对你上心就好。无诀,这是你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叶无诀没有回头,脚步匆匆地往后院走去。
抓住机会?
他当然会抓住。
不管像谁,只要能往上爬就好。
每日卯时,他走进书房时,乐亦温早已在案前坐定。
叶无诀握起笔,手在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那人就坐在对面,指尖轻叩着桌面,目光落在他歪歪扭扭的字迹上。
一张纸写满,乐亦温拿起扫了眼,嘴角忽然轻轻勾起,毫不客气道:“写得跟狗屎一样。”
叶无诀的脸“腾”地红了。
一是这人笑了——是真的好看。
二是字太丑了——确实像狗屎。
活了这么多年,没人用“狗屎”形容过他的字——毕竟以前连笔都没握过。
可这话从仙主嘴里说出来,配上那抹极淡的笑意,竟没让他觉得难堪,反倒生出点说不清的别扭。
“起笔太重,收锋太急,横不平竖不直……”乐亦温放下纸,轻轻笑了,“好久没见过这么丑的字了。”
叶无诀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慌忙低下头去蘸墨——这人,连笑声都那么好听,让人心尖发颤。
“握笔姿势不对,”乐亦温起身,走到他身后,“手腕放松,指尖用力。”
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调整着他的指节。
那人的指尖软得像云,划过掌心时,像有电流窜过,留下一阵细微的颤栗。
“这样?”叶无诀的声音有些发哑。
“嗯,”乐亦温的声音就在耳边,“再写一个‘诀’字试试。”
叶无诀深吸一口气,在那人的引导下落笔。
写完最后一笔,乐亦温收回手:“比刚才的狗屎强些了。”
叶无诀的脸又红了,这次却没低头,反而抬眸看向他:“仙主以前学字,也被人这么说过吗?”
乐亦温拿起他写的字:“没有,我第一次写,就比你这狗屎好看。”
叶无诀:“……”
他默默握紧笔,心里把“仙主”两个字咬得咯吱响——好看了不起?会写字了不起?等他练好了,定要写得比这人还好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叶无诀的字确实长进不少,只是偶尔急了,收锋时仍带着股野气,被乐亦温瞧见,总免不了一句“还是像狗屎,就是没那么臭了”。
叶无诀嘴上不反驳,心里却憋着股劲。
总有一天,他会把字练得让这人挑不出半分错处,让那句“狗屎”再也说不出口。
这日卯时,叶无诀刚走进书房,就见乐亦温正坐在窗边看书。
“今日写‘叶’字,”乐亦温头也未抬,“写十张。”
叶无诀愣了愣。
这“叶”字他练了无数遍,早已写得跟仙主笔下的一模一样,还有什么好练的。
虽心里犯嘀咕,但他还是乖乖地铺纸落笔。
写完第一张,他悄悄抬眼去看乐亦温,对方仍在看书,仿佛压根没留意他。
直到写满第五张,乐亦温才放下书走过来,拿起纸一张张翻看。
叶无诀的心莫名悬了起来——这次字迹工整,收锋沉稳,总该挑不出错了吧?
乐亦温看完最后一张,缓缓放下:“收锋稳了,却没了灵气,像被捆住的野狗,看着规矩,实则憋屈。”
叶无诀:“……”
他就知道,好话永远等不到,嘲讽倒是从不缺席。
乐亦温忽然转身走向书架,取出一个锦盒:“这个给你。”
叶无诀迟疑着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支玉笔,笔杆温润,笔尖饱满,一看就不是凡品。
“仙主,这太贵重了……”他连忙想推回去。
“拿着,”乐亦温语气平淡,“用狗屎一样的字配好笔,也算奇景。”
叶无诀:“……”
他心里把“仙主”两个字嚼了又嚼——这人就不能说句正经话吗?
乐亦温的变化,蔓蔓看在眼里,心里又惊又喜。
她私下拉着叶无诀说悄悄话:“你没发现吗?公子这阵子爱笑多了。”
“蔓蔓姐,仙主只是心血来潮,”叶无诀声音淡淡的,“等新鲜劲过了,自然就恢复原样了。”
蔓蔓却不认同:“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公子是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他肯亲自教你写字,还送你这么贵重的笔,这分明是把你放在心上了。”
叶无诀扯了扯嘴角,没再反驳。
放在心上?
是放在“像他自己”的影子上吧?
第二日清早,叶无诀照旧去厨房拿茶点。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仆妇背对着他,往一壶茶里悄悄撒粉末。
叶无诀心头一紧,脚步下意识停在门后,屏住了呼吸。
他认得这仆妇,是前几日刚被蔓蔓从外面招进来的,平日里沉默寡言,手脚还算麻利,谁也没多留意过。
“婶子这是在忙什么?”叶无诀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那仆妇浑身一僵。
仆妇猛地回头,飞快把纸包塞进袖子:“没、没忙什么,就是给仙主的茶里加些蜂蜜,润润嗓子。”
叶无诀缓步走进厨房,目光落在那壶茶上:“哦?蜂蜜?我怎么瞧着,倒像是药粉?”
“你胡说什么!”仆妇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低,“小兄弟可别乱说话,这要是被蔓蔓姐听见,我可就说不清了!”
叶无诀径直走到桌边,拿起茶壶晃了晃,鼻尖凑近壶口轻嗅——茶水竟毫无异样气味。
“这茶,是给仙主准备的?”他的声音冷了几分。
仆妇眼神躲闪:“是、是啊,仙主今早要在书房会客,蔓蔓姐特意让我备好清茶……”
“会客?”叶无诀挑眉,“我怎么没听说仙主今日要会客?”
仆妇脸色一白,嘴唇打颤,半天挤不出一句整话:“我、我听蔓蔓姐随口提过……许是我记混了……”
叶无诀放下茶壶,缓步逼近,目光如刀:“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他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慑人的狠劲,吓得仆妇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仆妇强撑镇定:“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在嘴硬?”叶无诀眯起眼眸,“要不要我现在去请蔓蔓姐来,验验这茶里到底是蜂蜜,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仆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小兄弟饶命!我也是被逼的!是林公子……是林公子让我这么做的!”
叶无诀的瞳孔骤然一缩。
林昭?
又是他!
他竟还没死心,动了这种龌龊心思?
“他让你下的什么药?想做什么?”叶无诀追问。
“是、是软筋散……”仆妇哭着解释,“林公子说,让仙主今日午时前动弹不得,他会派人来‘接’仙主去城外别院小住,还说事成之后给我一百两银子……我一时糊涂,就、就答应了……”
叶无诀的心沉到了谷底。
接去别院?恐怕是强行掳走!
林昭对仙主的执念早已扭曲成魔,求而不得便想强行占有,如今竟荒唐到用迷药强抢的地步!
“这药多久会发作?”叶无诀追问。
“说、说半个时辰后起效,能让人软一整天……”王婶哭着回话,“小兄弟,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别告诉仙主,我家里还有孩子要养……”
叶无诀沉吟片刻:“为何偏偏要选在午时前?”
仆妇声音哽咽:“因为……蔓蔓姐今早出宅办事,要到午时后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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