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玄山脉,乐亦温竟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
他仰身躺进摇椅,阖目缓了口气,声线里裹着几分倦意:“蔓蔓呢?”
叶钰弦挠了挠头,正要开口,木门外就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公子找我呢?”蔓蔓从半开的门扉探进脑袋,“没想到公子还惦记着我呢。”
乐亦温看向她:“自然。”
蔓蔓三步并作两步蹦到摇椅旁:“原以为公子躲个十天半月就回去,谁知一晃两个月。”
话音未落,她突然歪过脑袋,目光在他与叶钰弦之间来回打量:“该不会是和尊主吵架,赌气才躲这么久吧?”
乐亦温神色未动:“没有。”
蔓蔓撇着嘴:“乐公子是不知道,您前脚刚走,尊主后脚回来,看见人去楼空,发了好大一通火!魔宫里能砸的全砸了,唯独您住的焚天殿碰都没碰。”
乐亦温指尖摩挲着摇椅藤条,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叶钰弦身上:“有这事?”
“千真万确!”蔓蔓从袖中掏出几本边角整齐的话本,“尊主砸东西砸得满手是血,偏生护着给您买的新书,生怕折了一页纸角。”
叶钰弦突然出声:“好了别说了。”
乐亦温伸手接过话本,轻轻抚上封面的暗红血渍:“脾气这么大。”
“师尊……”叶钰弦脸色瞬间煞白,几步抢到摇椅旁。
他紧张地绞着衣摆,目光死死盯着乐亦温的侧脸,连声音都带着颤意:“那日是一时冲动……我脾气……很小的……”
乐亦温眸光淡淡扫过他发颤的指尖:“手还疼吗?”
“不疼了……”叶钰弦声音发闷,鬼使神差地将掌心覆上对方手背,“师尊要是气没消,就打我一顿出气。”
乐亦温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垂眸翻开话本,语气平淡:“你这老爱动手动脚的毛病,得改。”
叶钰弦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温度。
他紧咬下唇,看着对方翻动书页的动作,好半晌才挤出沙哑的回应:“是。”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余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蔓蔓缩着脖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乐亦温余光瞥见叶钰弦紧绷的身影,暗自叹了口气:“既说不疼,便去将后山的药草翻晒了。明日辰时,我要见干透的药材。”
“是。”叶钰弦声音发颤,倒退着行了个礼,转身时,几乎是踉跄着撞开木门。
乐亦温抬手揉了揉眉心,将视线重新放回话本上。
不知过了多久,蔓蔓端着茶盏探进头来:“公子,用些茶吧。”
乐亦温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应了声:“嗯。”
蔓蔓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放下:“尊主去后山了,瞧着情绪不太对。”
“嗯。”
乐亦温依旧沉浸在话本里,冷不丁被几行文字烫得呼吸一滞。
他怔怔地盯着纸面,睫毛急促颤动,下意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反复确认眼前文字并非错觉。
一直偷觑他神色的蔓蔓见状,立刻凑上前:“乐公子,您脸色好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乐亦温耳尖泛红,猛地将话本拍在案上:“这话本……是叶钰弦购置的?”
蔓蔓懵懂点头:“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乐亦温神色复杂,抓起其余话本,翻开快速扫视。
待将最后一本合上时,他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下颌绷得极紧:“伤风败俗!”
蔓蔓被这阵仗惊得一愣,好奇地捡起其中一本,刚扫过几行便僵在原地。
开篇的侠义江湖不知何时变成了旖旎春景,艳词丽句刺得她脸颊发烫:“前、前半段明明还在写……这、这转变也太突然了!”
乐亦温语气冰冷:“处理掉。”
蔓蔓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处理?”
“管他是烧了还是丢了,别放在这恶心我。”
蔓蔓咬住下唇,不再多言,将散落的话本胡乱收拢,小跑着退了出去。
乐亦温盯着空荡荡的案几,耳尖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那些露骨词句如附骨之疽,在脑海中盘旋,烫得后颈一片滚烫。
他踉跄着扑向书架,颤抖的指尖在书架前慌乱游走。
突然,叶钰弦攥着焦黑的残本闯进屋,眼底满是怒火:“师尊!”
他几步跨到近前,将残页重重甩在地上:“师尊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蔓蔓烧了?”
乐亦温缓缓转身,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眉头微蹙。
这时,蔓蔓气喘吁吁地追进屋内,见气氛剑拔弩张,急忙出声:“尊主,你听我说,乐公子他是因为……”
“住嘴!”叶钰弦暴喝一声,红着眼逼视乐亦温,眼底翻涌着惊怒与委屈,“师尊解释。”
乐亦温周身泛起冷意,面色不悦:“解释什么?”
叶钰弦跨步上前,周身气压低得令人窒息:“为什么烧了我给你买的东西?”
乐亦温偏头直视他,语气平静:“因为恶心。”
“恶心?”叶钰弦瞳孔骤缩,突然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将人狠狠抵在书架上。
书架受到震动,放置其上的话本纷纷簌簌掉落,砸在两人肩头。
叶钰弦怒喝:“恶心?茉婵给你买的话本,你就像当成稀世珍宝一般供着,摆满了整整一个书架。可我给你买的,你却觉得恶心,还叫人拿去烧了?”
“放手!”乐亦温脖颈青筋暴起,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的手腕。
叶钰弦却将人扣得更紧,声音沙哑又破碎:“我不放!师尊,你告诉我,你究竟是嫌那些话本恶心,还是……嫌我恶心?”
乐亦温僵在原地,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你在胡说什么?”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我何时嫌过你?”
“那为什么……”叶钰弦的声音带着鼻音,“为什么茉婵送的话本你都小心收着,我送的你就烧了……”
蔓蔓适时开口:“尊主,那些话本里净是些……赤身交缠、颠鸾倒凤的秽语!您怎能拿这种腌臜物送给乐公子?”
叶钰弦喉结剧烈滚动:“不可能,那些话本是当下最热门的!”
“是后来被人替换了内页,市井书坊常有这种偷梁换柱的勾当,”乐亦温别开眼,余光瞥见对方苍白的脸色,鬼使神差又补了句,“与你无关。”
叶钰弦猛地抬头,眼中盛着水光:“所以……师尊烧书,只是因为内容?”
“不然呢,若是些正经内容,我把你烧了也断不会去烧书。”
叶钰弦耷拉着脑袋:“师尊,这玩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那你还不快松手?”乐亦温被他攥着的衣领已经起了褶皱,“再动手动脚,信不信我把你踹出去?”
叶钰弦怏怏松开手,看着对方慢条斯理整理衣领的模样,小声嘟囔:“明明是师尊先开口说‘恶心’,平白叫人误会……”
乐亦温指尖动作一顿,挑眉看向他:“合着你只要气不顺,就能把我抵在墙上撒野?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
叶钰弦指尖不安地绞着衣角:“师尊若肯好好与我说话,何至于如此?”
“现在倒学会顶嘴了?”
叶钰弦声音闷得发颤:“不敢。”
乐亦温刻意放冷了声音:“既知不敢,还不速速把地上收拾干净?满地狼藉,难不成要我亲自动手?”
叶钰弦慌忙蹲下身:“这就收拾。”
阳春三月,细雨如丝。
叶钰弦撑着油纸伞踏入屋内,见那人斜倚在摇椅上小憩,膝头随意摊着半卷书册。
他蹑手蹑脚靠近,试探着唤道:“师尊?”
摇椅上的人呼吸绵长而清浅,睫毛轻颤,嫣红的唇色在素净的脸色映衬下,艳丽夺目。
叶钰弦缓缓俯身,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尖抚在那柔软的唇瓣上。
忽然,那双清冷的眼眸骤然睁开。
叶钰弦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撞上案几,震得茶盏叮咚作响:“师、师尊?你何时醒的?”
乐亦温支起身子,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对方通红的耳尖:“怎么了?”
“没、没什么。”叶钰弦慌忙将手背到身后。
乐亦温将书册置于案上,语气漫不经心:“既无事,来我房里作甚?”
“师尊!玉玄镇来了批东海商客,据说带来不少奇珍异宝……”
乐亦温垂眸整理衣襟:“堂堂魔尊,还缺什么宝贝?”
“师尊!”叶钰弦急得跺脚,“我就是想……想和师尊去凑个热闹嘛!”
乐亦温望向窗外:“等雨停再说。”
“好!”叶钰弦脆生生应下,转身跨出房门的瞬间,掌心腾起幽紫魔气。
只见他抬手轻挥,魔气直贯云霄,刹那间,雨丝骤停,云层裂开道金光。
“师尊,雨停了!”他折回屋内,衣摆还沾着残余的魔气,“现在能去了吧?”
乐亦温望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喉头微动,终究缓缓起身:“嗯。”
玉玄镇的集市上,叶钰弦穿梭在摊位间。
他举起一面铜镜,眉眼带笑:“师尊,这镜子好生奇特。明明是我举着,映出来的却是你的模样。”
乐亦温转眸望去,见镜面流光里,自己的容颜与叶钰弦的倒影重叠。
摊主呵呵笑道:“此乃照心镜,专照心尖人。心中藏着谁,镜中便映出谁的影子。”
“是嘛?”叶钰弦眼底闪过狡黠,反手将铜镜怼到乐亦温面前,“师尊照照。”
乐亦温侧身避开,垂眸整理袖口:“无聊玩意儿,收起来。”
叶钰弦撇了撇嘴,不甘心地将铜镜放回摊位。
很快,他又举着一串珠链:“师尊,这个好看,配师尊正合适!”
摊主笑眯眯凑过来:“这位公子好眼光。此乃鲛人泣血所化,最能衬美人风骨。”
叶钰弦嘴角微勾,将珠链悬在乐亦温颈间:“师尊,我为你戴上。”
乐亦温扣住他的手腕,力道虽轻,却不容抗拒:“不用。”
叶钰弦不甘心追问:“为什么?师尊不喜欢?”
乐亦温松开手:“珠翠钗环,皆是闺阁之物。”
“好吧。”叶钰弦满脸失落,随手将珠链丢回摊位。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摊位上:“师尊,那边围了好多人,说不定有什么稀罕玩意儿,咱们去瞧瞧?”
说罢,也不等回应,拽着乐亦温的袖口就往人群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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