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亦温本就有功底在身。
从前在染月派,他每日天不亮就起身练剑,劈、刺、点、挑这些基础招式,练到手臂发麻也不停歇。
夜里还要对着剑谱默记心法,那些招式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虽说中间有两年没碰过剑,可真当重新握剑,不过简单温习几遍,那些招式便如与生俱来般,很快就熟稔起来。
就连常年绷着脸的林武师,都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少年,竟有这般扎实的底子。
一套基础剑式练下来,乐亦温额角沁出薄汗,手腕却稳得很。
“停,”武师忽然开口,上前捏住他持剑的手腕,“力气是差了点,握剑的指节都绷得发白,但你这剑感,是天生的。”
他松开手:“寻常人练三个月才能找准的发力点,你剑式里带着;还有这反应,方才我特意从左侧递木杆试探,你头都没回,剑已经拦过来了——这可不是几天就能练出来的。”
乐亦温垂眸望着手中的银剑,剑身上映出自己微微喘息的模样。
原来那些在染月派熬过的日夜,那些父亲落在背上的戒尺,终究没有白费。
他抬臂拭了把汗,再抬眼时,看向武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笃定:“再来一遍吧。”
这次他刻意沉了沉腕,剑风里便多了几分力道。
武师看着他的步法,忽然觉得官小姐这次怕是捡到宝了——这哪是“很快上手”,分明是把蒙尘的剑,终于等到了擦亮它的人。
日头爬到中天时,武师忽然拎个沉甸甸的沙袋,丢到他脚边:“绑在手腕上。”
乐亦温弯腰捡起沙袋,入手的重量让他手腕微沉。
“这是……”他抬头看向武师,眼里带着点疑惑。
“练剑先练力,”林武师抱臂站在一旁,“你剑感再好,力气跟不上,真到了场上,一剑刺出去连对方的甲胄都划不破,有什么用?”
乐亦温没再多问,解下沙袋上的麻绳,一圈圈缠在右手腕上。
“起势。”武师喊了一声。
乐亦温依言抬臂,可手腕被沙袋坠着,剑尖刚抬到胸前就开始发颤。
“稳住,”武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沉肩,坠肘,把力气从腰腹送上来,别光用胳膊较劲。”
乐亦温咬着牙调整,可一套剑式练到一半,手腕已经酸得像要断了,指尖发麻,几乎握不住剑柄。
“停,”武师开口,“你这力气怎么弱得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是没吃饭还是没长骨头?”
乐亦温垂眸看着发抖的手腕,没说话。
在倚红院,他是供人赏玩的清倌,学的是抚琴唱曲、敛眉低笑,练的是宴席上轻盈转身、以温婉姿态递过酒杯,哪有机会去练什么力气?
回到屋子时,他累得倒在榻上就不想动,随手拿起床头的小铜镜。
铜镜里的自己面色发白,手腕上的红痕格外显眼。
镜面忽然动了动,红字慢慢显出来:[疼]
乐亦温笑了笑,抬手碰了碰镜面,声音带着倦意:“有点。但玉,你看,我在往前走了。”
“玉”顿了顿,浮现出一个字:[好]
乐亦温蜷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镜面:“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把力气练上来?总不能一直被武师说像根面条吧?”
镜面上的字晃了晃,像是在笑。
过了会儿,才显出字:[很快]
“很快是多快?”
“玉”顿了顿,像是在认真盘算。
过了片刻,才慢慢显出字来,笔画比先前柔和些:[你想多快,就有多快]
乐亦温一怔,随即低低笑出声,指尖戳了戳那抹红:“你倒会说,难道我以后就是这么个油嘴滑舌的人?”
[不是]
“那我以后是怎么样的人?”
“玉”又顿了顿,过了会儿,慢慢显出新的字,笔画比先前更稳些:[温柔]
乐亦温坐起身,用力敲了敲镜面:“什么啊?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温柔的?也太不害臊了。”
[就是]
乐亦温“哼”了一声,抱着铜镜躺回榻上,声音闷闷的:“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真成了你说的模样……成了现在的你,你……还能留在我身边吗?”
“玉”顿了很久,久到乐亦温以为他不会回答了,镜面上才慢慢浮出字来,一笔一划都稳得很,像刻上去的。
[我一直都在]
乐亦温把脸埋在被子里,闷笑出声,肩头轻轻抖着:“少哄人了,我都变成你了,你还能在哪儿?”
[你在,我在]
三个月后,乐亦温彻底从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清倌,蜕成了能稳稳握住二十斤重剑的练家子。
手腕上的红痕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茧,握剑时再也不会发颤。
武师扔来的沙袋加了又加,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缠在腕上,将一套剑法练得虎虎生风。
回到屋子,他习惯性摸出铜镜。
镜中人影早已没了当初的苍白——下颌线利落了些,眼底多了层锐光,唯独看向那抹红时,才会泄出点软意。
“玉,你看,”他抬起手臂,曾经细瘦的手臂上,如今已绷起流畅的肌肉线条,攥拳时能看见清晰的轮廓,“厉害吧?”
镜中的红晃了晃,显出两个字,比先前更亮些:[厉害]
乐亦温笑着举起铜镜,在屋里转了个圈,才带着点雀跃躺回榻上:“武师说该教的都教完了。明日,我就得去官小姐那里回话了。”
“也不知道她会派我做什么,”他用指尖戳了戳镜面,“说不定真会让我去杀人。”
镜面的红慢慢浮出来,笔画比平日更稳些:[不怕]
乐亦温看着那两个字,忽然笑了:“当然不怕,不管我要做什么,你都在我身边陪着。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明日去见官小姐,我得穿那身新做的劲装,”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在跟最亲近的人报备,“武师说那样显得利落,不会让人看轻了去。”
镜面的红没写字,只轻轻晃了晃,像是在认真听。
乐亦温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发沉,却还攥着铜镜不肯松手:“等以后……等以后我真的变强了,我们就一起……一起去看雪……”
话音渐渐低下去,他终于抵不住倦意,歪在榻上睡熟了。
呼吸均匀地洒在镜面上,晕开一小片朦胧的白汽。
镜中的红静静待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显露出一个字。
[好]
第二日醒来,乐亦温坐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摸向枕边的铜镜——那抹红还在,安安稳稳的。
他松了口气,下床换上那身劲装。
玄色料子衬得他肩背挺直,腰间束着宽腰带,把三个月练出的紧实线条勒得分明。
铜镜被他仔细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冰凉的触感让他莫名安心。
刚迈出门槛,就见廊下立着个人。
那人一身玄衣,身形挺拔如松,脸上覆着半张银质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乐亦温脚步一顿,望着那陌生的身影,愣了片刻才开口:“阁下是?”
“我是阿姐的影卫萧炎,奉命来接你去试炼。”萧炎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试炼?”乐亦温皱起眉,心里咯噔一下——官倾怡从未提过这回事。
萧炎没多解释,只侧身让开去路:“随我来。”
乐亦温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铜镜,定了定神,迈步跟上,忍不住追问:“这位公子,官小姐从没跟我说过试炼的事,不知究竟是要试炼什么?”
萧炎的目光淡淡扫来:“我是阿姐的第二个影卫,你是第九个,该叫我二哥。”
他语气冷淡:“在阿姐眼里,人只分两种,要么是畜生,要么是家人。你要是想做畜生,就继续叫她官小姐好了。”
“家人?”乐亦温愣在了原地,低声重复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
官倾怡那样的人,眼底总藏着化不开的冷,居然会轻易认谁做家人?
“二哥?”他试着叫了一声,舌尖有些发涩。
“嗯,”萧炎应了一声,往前挪了两步,“通过试炼,你才算真正成了阿姐的影卫。”
乐亦温喉结微动:“若没有……”
“那就一直试到通过为止。”
乐亦温又愣住了,眼里的惊疑藏不住。
他原以为通不过,便是死路一条。
萧炎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脚步稍顿,侧过脸来,面具下的声音缓了些:“阿姐认定的家人,从不会随便丢弃。她会一直等你跟上。”
乐亦温喉结动了动,那点发涩顺着喉咙往下滑,竟带出些微暖意来。
他望着萧炎的背影,忽然觉得“家人”这两个字,好像没那么烫嘴了。
“阿……姐她一直这样吗?”他忍不住追问,声音里还带着点不确定。
萧炎脚步没停,声音隔着面具传过来,比刚才柔和了些:“她对畜生狠,对家人,向来极有耐心。”
“那试炼……难吗?”乐亦温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声音里藏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萧炎的脚步顿了顿,这次竟回了句实在的:“对想留下的人来说,不难。”
说话间,两人已到斗兽场入口。
乐亦温一脸茫然地打量四周,忍不住嘀咕:“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总不会真要我去打虎吧……”
萧炎单手推开铁门,语气平淡:“你只管放手去杀,我在这看着,不会让你真有危险。”
厚重的铁门“吱呀”一声开启,里面没有预想中的腥臊气,只弥漫着淡淡的汗味与尘土味。
乐亦温微微一怔,还没回过神来:“什么?”
不等细想,萧炎已将他往场里一推。
乐亦温踉跄几步站稳,待看清眼前景象,瞬间呼吸一滞。
场地中央,黑压压站着几十号人,个个膀大腰圆,脸上带着熟悉的蛮横——正是忘忧院那群汉子。
有人一眼认出了他:“哟,这不是那细皮嫩肉的娇贵人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是嫌上次没被折腾够?”
另一个人吹了声口哨,眼神在他脸上打转:“啧啧,没了疤更勾人了啊!瞧这脸蛋嫩的,怕是一掐能出水。”
“官小姐可真会养!早知道这张脸这么带劲,上次就该轻点折腾,留着慢慢玩。”
“可不是嘛,还是官小姐体恤咱弟兄们,知道咱上次没尽兴,特意把这宝贝送回来陪咱乐呵。这小脸,这细腰,啧啧……”
“上次没尽兴,今儿可得好好补回来!我赌他三招之内就得哭着喊爷爷,这细胳膊细腿的,经得住几下折腾?”
污言秽语砸过来,乐亦温的指尖猛地攥紧,掌心沁出细汗。
这时头顶传来轻笑声,他抬眼望去,高台主位上,官倾怡正支着下巴看他,嘴角弯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小九,”她的声音顺着风飘下来,带着慵懒的甜,“这些老朋友,你该认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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