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着月白蓝衣,腰间悬着一枚黑色玉佩,手中轻摇折扇。
最惹眼的是那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微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下一刻,乐亦温怀中的铜镜微微发烫。
官倾怡转头对萧炎和萧散道:“你们先出去吧。”
“是。”两人应声,转身出了房门。
官倾怡看向乐亦温,语气温和:“小温,这位公子说认识你,还说……是来接你回家的。”
男人收起折扇,手指叩了叩扇面,一字一顿道:“乐亦温。”
乐亦温眉头微蹙,眼里满是困惑,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一号人物。
他迟疑着开口:“你是……”
“万俟煜。”
“我不认识你,”乐亦温往后缩了缩,“我没有家要回。”
万俟煜却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含笑的凤眼:“乐齐叁该认识吧,银黛、银夜都认识吧?”
乐亦温呼吸一滞,眼里满是震惊:“你……”
“我找了你八年,总算找到你了。”万俟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
乐亦温抿紧了唇,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信:“怎么可能?你们要是真心找我,怎么会找八年……”
万俟煜淡淡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虚云谷是个什么地方。”
乐亦温追问:“什么意思?”
万俟煜看向官倾怡:“这位白发姑娘应该能解释。”
官倾怡愣了一下,轻声解释:“虚云谷,是一处虚空之境。这里只进不出,若想离开,必须得到我们的白发。”
万俟煜在一旁补充:“而且,这里不能使用法术,进来的人,不管是仙、是魔还是妖,都会变成普通凡人。”
乐亦温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虚空之境?只进不出?他下意识摸向怀中铜镜,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所以……你们不是不找我,”他声音发颤,“而是找不到进来的路?”
万俟煜点头:“对。”
乐亦温瞬间热泪盈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就说……我就说父亲不会不管我的……”
官倾怡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白发,递到他面前:“回家吧。”
乐亦温望着她:“阿姐……”
“虚云谷只进不出,想进来也绝非易事,”官倾怡声音极轻,“这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
“阿姐……”乐亦温声音发哑,“我走了,你怎么办?还有二哥三姐他们……”
官倾怡浅浅一笑:“我们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你不一样,你本就不属于这里。”
她顿了顿,又道:“你二哥三姐那边,我会跟他们说。他们盼着你好,比谁都盼。”
万俟煜在一旁静静站着,没有催促。
“阿姐,”乐亦温抬起头,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我……”
“去吧,”官倾怡把白发往他手里一塞,推着他往门口走,“别回头,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乐亦温被她推得踉跄了两步,下意识回头,正看见官倾怡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她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声音清晰地传来:“小温,好好活着。”
虚云谷,正如其名,虚妄得像天边的云,风一吹就散了形迹。
要进来,需撞破层层迷障,在机缘巧合之下,方能踏入这方天地;可若想出去,更是难如登天——主要是……没人知道出去的办法和路。
乐亦温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万俟煜身后。
万俟煜的脚步不快,像是特意等着他,偶尔会回头看一眼,见他跟上了,便又继续往前。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乐亦温的脚步顿了顿,声音带着几分含糊:“就……就那样过着。”
万俟煜脚步未停,回头时,眼里的笑意淡了些许,添了几分沉郁:“是我的错。”
“什么?”乐亦温抬头,满脸不解。
“我本该早点找到你的。”万俟煜的声音里,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
乐亦温愣在原地,抬头望着万俟煜的背影。
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怪你”,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声的嘟囔:“虚云谷……本就难找。”
“再难找,”万俟煜放慢了脚步,与乐亦温并肩走着,声音放轻,“也该早些找到。”
前方的雾气越来越浓,路渐渐看不清了。
万俟煜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语气沉稳:“跟我走,别松手。”
那掌心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乐亦温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玉?”
万俟煜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他,眼里带着几分疑惑:“什么?”
乐亦温摇了摇头,垂下眼帘:“没什么。”
他缓缓取出怀中铜镜,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镜面,低声唤了句:“玉?”
镜面光洁,映出他模糊的眉眼。
等了许久,镜中始终一片沉寂,再也没有那抹熟悉的红字浮现。
踏出虚云谷的那一刻,乐亦温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他,再次坠入了梦境。
而这次的梦境,竟与上回中断的地方,严丝合缝地接上了。
就在乐亦温将刀架在颈侧,正要自刎的瞬间,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乐亦温,你死了,我会很难办的,所以,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乐亦温抬眼看向对方:“你是谁?”
“万俟煜,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乐亦温甩开他的手,“回哪?”
“染月派。”
最终,乐亦温将悬在门楼上的头颅,连同九个影卫的令牌一起装进木盒,带回了染月派。
他归派之时,所有人见了都震惊不已——毕竟,不少人都以为他早已死了。
银夜为了找他,特意拜入染月派,四处寻觅却始终无果,此刻一见他,当即抱着他嗷嗷大哭了许久。
乐亦温任由他抱着,木盒被护在怀里纹丝不动,嘴角也扯不出半分笑意。
只可惜,纵使他武艺再高,在这修真界终究是个废物。
他那身能在凡人堆里横着走的武艺,连入门弟子的引气术都敌不过。
那时,银夜已修成金丹,灵力运转自如,而乐亦温,依旧一丝灵力都引动不了。
回到染月派的好几年里,乐齐叁对他始终冷淡,连教他法术都觉得多余,倒是银夜,一直耐心教他如何运转灵力。
因此,染月派里总有桩奇景:师弟教师兄如何运用灵力。
可无论银夜怎么教,乐亦温就是学不会。
他不是没努力过,只是始终无法感受到灵力的存在。
有好事的弟子躲在树后偷笑,说这简直是“凤凰教鸡飞”,话传到乐亦温耳朵里,也只是默默握紧拳头。
更让他备受折磨的,是自己这张脸。
只要他走在派中路上,周围总会响起细碎私语,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让他浑身僵硬,如芒在背。
“你瞧他那张脸,比咱们派里最俏的女修还要娇媚几分,可惜啊,是个连灵力都引不动的废柴……”
“你说他先前失踪的那几年,会不会就是靠这张脸讨生活的……”
“谁晓得呢……说不定啊,早就被……”
那些话语含混不清,却字字带着龌龊的揣测,像附骨之疽黏在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夜里,乐亦温独自坐在铜镜前。
烛火摇曳中,镜中人的眉眼越发清俊,鼻梁挺直,唇色嫣红,连下颌线都带着几分过分的柔和。
他盯着那张脸,忽然觉得无比憎恶,抓起桌上匕首,狠狠往脸颊划去。
刺痛传来时,他反而松了口气,像是这样就能毁掉那些议论的源头。
换作从前,他会提刀杀了所有议论者,可如今,他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废物,杀不了人,只能伤害自己。
他的精神日渐萎靡,身上的伤痕也一天比一天多。
旧伤未愈又添新痕,手腕上、手臂上、脖颈处……
银夜每次都会哽咽道:“大师兄,你别这样作践自己……学不会灵力真的没关系,以后我护着你,谁也不敢再欺负你……”
乐亦温只是抽回手,淡淡吐出两个字:“没事。”
直到那个雪夜,他将短刀深深抵进心口,若非银夜破门而入时撞开他的手腕,否则,刀尖再深半寸,便会刺穿心脏。
这场未遂的自戕,终究还是传到了万俟煜耳中。
几日后,万俟煜专程从魔界赶来,径直闯进了乐齐叁的闭关处。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第二天,乐齐叁便召来乐亦温,将栀子玉与月栖剑交予了他。
万俟煜临走前,递给了他一本书:“按此法修行,可凝聚金丹。有了内丹,灵力自会为你所用。”
乐亦温将那本书视若珍宝,日夜钻研,才凝聚出属于自己的内丹,却被乐齐叁以“稳固修为”为名,强行剥离出一颗伴生内丹。
自那以后,有内丹为基,栀子玉蕴藏灵力,月栖剑引动锋芒,他的修为突飞猛进,一路飙升至旁人望尘莫及的境界,强得让整个修真界都为之震颤。
从此,染月派内,再无人敢私下议论他。
三百年光阴,在香烬中化作轻烟,最后一丝烟缕,终于消散在空中。
榻上人睫毛轻轻颤了颤,像冰封三百年的湖面,终于漾开涟漪。
他缓缓睁开眼时,窗外正漫着三分月色。
视线从朦胧到清明,最终稳稳落在床头。
那人的手还虚虚拢着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了进来。
当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叶钰弦张了张嘴,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唯有眼底的红血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眼白。
乐亦温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潮意,沉默了许久,才唇瓣轻启。
那声音沙哑破碎,却清晰至极:“玉?”
叶钰弦身形猛地一颤,积压在眼眶里的泪再也兜不住,大颗大颗掉了下来,砸在彼此手上,烫得像未熄的星火。
他慌忙偏过头,用袖口胡乱抹着脸,可汹涌的泪意怎么也止不住,反倒越擦越凶。
抽泣声从喉咙里挤出,带着浓重鼻音。
许久许久,他终于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低沉却温柔:“我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