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之后,乐亦温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已经过了三天。

他撑着榻沿坐起身,只觉体内灵力翻涌,经脉间暖意流转。

目光扫过床头,见月栖剑静静躺着,旁边放置着纯白栀子玉。

正怔忡间,茉婵端着药碗推门进来,见他起身,忙快步上前扶住:“怎么坐起来了?身子还虚着,再躺会儿。”

乐亦温摇了摇头,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声音还带着初醒的微哑:“叶钰弦呢?”

茉婵垂下眼睫沉默片刻,才轻声道:“走了。”

“走了?”乐亦温微微蹙眉,“什么时候走的?去哪了?”

茉婵将药碗放在床头矮几上:“你醒的那天夜里就走了,没说去处。估计是没脸见你吧。”

乐亦温轻轻“嗯”了声,目光落在月栖剑上,没再说话。

茉婵看着他沉静的侧脸,终是叹了口气:“阿温,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乐亦温垂下眼睑:“茉婵,他改变的,是我的记忆,还是我的过去。”

茉婵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轻声道:“阿温……发生过的事,是没办法改变的。”

乐亦温自嘲地笑了笑:“是啊。”

茉婵深吸口气,语气郑重了些:“可是……你的心魔散了。”

乐亦温猛地一怔,抬眼看向她,眼底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我的心魔?没了?”

茉婵点了点头,指尖探向他的眉心:“你自己感受一下,从前盘踞在这里的戾气,已经消散了。溯梦幻境里,他没法改写过去,却替你挡住了心魔。”

乐亦温垂下眼,缓缓抚上自己的眉心。

心魔,真的散了。

三百年前,他因第一次杀人而滋生的心魔,散了。

原来……叶钰弦那些年的守护,不是要篡改一段过往,而是要将他从泥沼里,一点点拉出来。

乐亦温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将手轻轻落下,覆在月栖剑的剑柄上。

伤好得比预想中更快,脸上疤痕早已褪去,肌肤光滑如初,恢复了昔日的容貌。

离开那日,瑶笠悦抱着他的胳膊,死活不让人走。

银夜则默默横在门口,摆明了不准他踏出去半步。

乐亦温被这阵仗缠得没了办法,无奈叹了口气,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浅淡的拥抱:“放心吧,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这句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他们心头积压多年的阴霾,也让这场拉扯的挽留,终于有了松动的痕迹。

乐亦温松开手,转身时,栀子玉在腰间轻轻晃动。

回到玉玄山脉时,天降大雪。

乐亦温裹着厚氅,躺在临窗的摇椅上,望着窗外漫天飞雪。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凉。

他下意识蜷了蜷手指,抬手凝法,想施个御寒咒。

可灵力刚在指尖凝聚,就被寒风吹散了。

乐亦温完全愣住了。

锁灵咒明明已经解开了,他醒来时分明感受到体内灵力翻涌,为何此刻连这点微末法术都施不出来?

他心头一紧,立刻盘膝坐直,凝神调息。

神识探入丹田时,却触到一片空茫——此刻,内丹正化作淡淡的光点,一点点消散在经脉间。

“怎么会……”他喃喃出声,指尖按在小腹上,试图稳住那股溃散的力量。

他能清晰感受到,体内里的灵力正在流逝,自己正在一点点变回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难道叶钰弦替他驱散心魔的代价,竟是他的修为与内丹?

“不可能……”乐亦温慌张起身,动作太急,带得身上的厚氅滑落肩头。

刚踉跄着路过床榻,眼角余光却瞥见枕边放着的一面小铜镜。

他浑身一震,指尖抖得不成样子,颤颤巍巍地拿起铜镜。

镜面光洁,映出他此刻苍白惊惶的脸。

“怎么可能?”

他从未买过这种巴掌大的铜镜,而且这镜面边缘雕刻的缠枝莲纹,分明是……

“不可能……不可能……”乐亦温攥紧铜镜。

虚云谷的铜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桌沿上。

叶钰弦改变的,到底是记忆,还是过去?

若过往无法篡改,这面小铜镜,为何会出现在他枕边?

“叶钰弦,定是这小畜生在捉弄我!”乐亦温猛地将铜镜掼在桌上,转身扑向书架。

指尖在熟悉的格子间胡乱摸索,终于摸到那块松动的木板,用力一按——暗格应声弹开。

里面空空如也。

三百年前,万俟煜送他的那本书不见了。

那本助他凝聚内丹的书,不见了。

如今书没了,内丹也在消散……

乐亦温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在地。

“叶钰弦……”他攥紧拳头,咬牙切齿,“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到底想怎样?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第二日,乐亦温赶回了染月派。

没了内丹,恢复凡人之躯,他的身体已扛不住这彻骨的严寒。

瑶笠悦看到他时,脸都吓白了——乐亦温脸色是不正常的青白,嘴唇冻得发紫。

“大、大师兄?”她快步冲上前,指尖刚触到对方的手腕,脸色骤变,“你的灵力……怎么一点都感受不到了?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乐亦温声音发颤:“先进屋……外面冷。”

话音未落,一阵寒风扫过,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瑶笠悦这才回过神,扶他往屋里带:“你傻不傻!这种时候回来做什么?没了灵力,你怎么扛得住这风雪……”

屋内炉火正旺,她将人安置在炉边的软榻上:“大师兄,到底发生了何事,你的灵力呢?”

乐亦温垂着眼:“我的内丹……散了。”

“散、散了?”瑶笠悦震惊,“怎么会散了?”

乐亦温摇了摇头:“不知道。醒来时还好好的,昨日忽然就……”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茉婵还在染月派吗?”

“还在呢,说是跟掌门师弟有要事相商,这几日都住在后山客院,”瑶笠悦见他神色微动,又补充道,“要我现在去请她来吗?”

乐亦温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瑶笠悦应了声,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门被推开,茉婵缓步而来。

“阿温,”她走到榻边,轻轻蹙眉,“你气色怎么差成这样?”

乐亦温没接话,直接问:“过去……真的无法改写?”

茉婵沉默了一会儿:“按常理来说,不能。”

乐亦温抬手按住眉心:“若……若不按常理呢?”

茉婵眼神复杂:“或许……他能以自身为祭,在时光缝隙里,替你换了一条路。”

“换了一条路?”乐亦温喃喃重复,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他呢?叶钰弦……他去哪了?”

茉婵陷入沉默,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他身承魔神血脉,若以本源神力为引,强行扭转因果丝线,这般逆天而行……多半会……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乐亦温眼眶瞬间泛红:“魂飞魄散……不可能!怎么会……”

他踉跄起身,转身就往外冲,脚步踉跄却急促,直奔后山。

茉婵立刻追上去,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阿温?你要去哪?”

乐亦温没回头,只用尽全力,奔向那片埋着过往的山林。

后山坟前,积着厚厚的雪。

三百年前,是他亲手将那个装着头颅与令牌的木盒埋进这里,那是他心头最沉的枷锁,也是他不敢忘、不能忘的最真过往。

只要挖开看一看,就知道叶钰弦到底有没有改变过去。

他扑在坟头,徒手刨着冻土,指尖很快便渗出血迹。

可他仿佛毫无痛感,只顾着一下下用力挖着。

许久,才见一块深色的木角从土里露了出来。

乐亦温动作猛地顿住,呼吸瞬间屏住。

他伸出颤抖的手,拂去上面的泥土,将那个熟悉的木盒抱了出来。

不,不会是空的,绝对不会。

盒子上的铜锁早已生锈,他手指用力一掰,锁扣“咔哒”一声断开。

木盒被缓缓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那颗头颅,没有那九枚令牌,甚至连一丝血腥味都没有,只有一层薄薄的、干净的尘土。

三百年的挣扎,三百年的枷锁,三百年沉甸甸压在心头的过往,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

眼泪毫无征兆地砸落,滴在空荡的木盒里,溅起细碎的尘土。

乐亦温望着那片空洞,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裹着滚烫的泪,又哑又涩。

“叶钰弦!你这个疯子、傻子……你都做了什么啊!叶钰弦——”他猛地将木盒掼在雪地里,“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那些痛是我的,那些恨是我的,你凭什么说抹就抹了?”

“三百年啊……我熬了三百年,你一句话都不说,就把它们全毁了……”

毁了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过往,也毁了那个靠着执念活下去的自己。

“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他一直以为叶钰弦是来讨债的,是来搅乱他人生的,却没料到,对方竟是用自己的命,给他铺了条干干净净的路。

茉婵望着他的背影,轻唤一声:“阿温……”

乐亦温猛地转头看来,几步扑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叶钰弦在哪?他到底在哪?”

茉婵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迟疑:“不……不知道。”

乐亦温咬紧牙关:“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一定知道!他用那样的法子替我换路,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告诉你?他肯定还在这!别骗我!”

茉婵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无奈:“我……真的不知道。”

“茉婵,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乐亦温的声音软了些,带着一丝哀求,“你从来不会骗我的……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哪怕只剩一缕残魂,你也告诉我……”

茉婵看着他这副模样,终是别开眼,声音艰涩:“阿温,以神力干预因果,代价从来都是神魂俱灭……”

她抬手轻轻覆在乐亦温的手背上,试图安抚:“他做这些,就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不要再被过去困住……”

“好好活下去?”乐亦温猛地甩开她的手,后退半步,自嘲地笑了起来,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他把我的过去换了,把我的心魔散了……他就是个混蛋!就是个小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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