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仲逸的声音从旁侧悠悠传来。
乐亦温循声望去:“掌门师弟?”
仲逸静立在不远处的积雪中,语气平淡:“你要找他的话,就随我来。”
乐亦温浑身一震,声音带着未散的哽咽:“你……知道他在哪?”
“去了便知。”
乐亦温没再多问,亦步亦趋地跟在仲逸身后,往染月派最深处走去。
那片区域常年被结界笼罩,除了历任掌门,旁人不得靠近。
行至结界前,仲逸指尖凝起一道法力,在虚空画了个符文。
随着符文隐去,结界缓缓退开,露出后面的密室。
“进去吧。”仲逸侧身让开。
乐亦温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
密室内堆满了古籍,正中央的玉台上,叶钰弦静静躺着。
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雾。
乐亦温呼吸一滞,声音沙哑:“叶钰弦……”
仲逸立在他身后,声音极轻:“他如今只剩一缕残魂,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这结界只能暂缓魂体溃散,终究是……留不住的。”
乐亦温一步步挪到玉台前,指尖悬在半空,几次想碰,却又怕惊扰了那脆弱的气息。
叶钰弦的睫毛上凝着一层薄霜,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连唇角惯有的那点桀骜弧度都被死气磨平。
“叶钰弦……”乐亦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砸在玉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你这个蠢货,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仲逸叹了口气:“他说,他亏欠你的太多,没脸见你。若你能放下过往,安稳度日,便不必来见这最后一面,徒增牵挂。”
乐亦温猛地攥住叶钰弦冰凉的手:“混蛋……谁要放下了?”
玉台上的人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师尊……”
“你这个混蛋,小畜生!”乐亦温拔高声音,眼泪砸下,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别以为躺成这副鬼样子,我就舍不得扇你!”
叶钰弦唇边牵起一丝笑意:“师尊要打……便打吧。”
“我怕我这一巴掌下去,你这点残魂都要被我扇得烟消云散了!”乐亦温抬手擦了擦眼泪。
叶钰弦望着他泛红的眼眶,眸底那点微光轻轻晃了晃:“那便……散了吧。能死在师尊手里,总好过……无声无息地没了。”
“你闭嘴!”乐亦温低喝,“谁准你死了?叶钰弦,你欠我的还没还清,敢死试试!”
“师尊……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
叶钰弦费力地抬了抬手,指尖在半空颤巍巍悬了片刻,终究没能触到乐亦温的脸。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师尊……要开心些啊。弟子死了,往后……您就自由了。”
乐亦温的心像被这句话狠狠剜了一下,疼得他呼吸骤停。
他俯身将叶钰弦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滚烫的眼泪争先恐后地砸了下来:“叶钰弦,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吗?”
叶钰弦的指尖动了动:“弟子……不知。”
“阿姐死后,我记了她三百年,日夜不得安宁,”乐亦温泣不成声,“如今你给我换了一条路,让阿姐活下来,自己去死……叶钰弦,你是故意的吗?”
他咬紧牙关:“故意用这条命当筹码,赌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故意要我把你也刻进骨头里,再熬一个三百年;故意让我往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你的影子,连梦里都不得安生!”
叶钰弦眼睫剧烈颤了颤,唇瓣翕动了几下,才挤出一丝微弱的气音:“师尊……别这样……”
“阿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都只想把我一个人丢下,是不是?”
叶钰弦的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在哭,又像是在认错。
“弟子……不想的……”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弟子……只想……师尊好……”
“我好什么?”乐亦温攥紧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被你剜走了一块,血淋淋的,你让我怎么好?”
叶钰弦的指尖,被那滚烫的体温烫得一颤,眼底的光忽明忽暗:“会……会长好的……”
“长不好了,叶钰弦,你把最要紧的那块剜走了,这里永远都空着了。”
“师尊……”
“叶钰弦!”乐亦温厉声打断,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喜欢你!”
叶钰弦呼吸一滞,喉间挤出一丝哽咽的气音:“师……师尊……”
“现在知道了也晚了!”乐亦温声带哭腔,却字字清晰,“叶钰弦,我喜欢你!可你就要死了!你说,你是不是混蛋?你这个小畜生。”
他别过脸,手背胡乱抹过眼角:“现在你满意了吧?用一条命换我一句真心话,换我此生不得安宁……叶钰弦,你这买卖做得真划算。”
叶钰弦望着他紧绷的侧脸,许久才攒起一丝力气:“不……划算……”
乐亦温的肩膀猛地一颤。
“若能……重来……”叶钰弦的呼吸越来越浅,“弟子……想……活着……听师尊……再说一次……”
乐亦温猛地回头,眼泪又汹涌而出。
他望着叶钰弦那双渐渐失焦的眼,忽然笑了:“晚了……叶钰弦,你没机会了。这句话,我只说一次——我喜欢你。”
叶钰弦微微勾唇:“师尊……已经说了三次了。”
乐亦温一怔,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他望着叶钰弦唇边那抹极浅的笑,忽然想起这小畜生从前就爱这样,在他气头上时悄悄数着他说过的话,然后冷不丁冒出一句,让他瞬间没了火气。
“三次又怎样?说一百次你也听不全……叶钰弦,你这个疯子,都死到临头了,还要数着我的话来气我。”
“记……记住了……三次……够了……”
乐亦温咬紧下唇,转眸看向仲逸,声音发颤:“掌门师弟……救救他。”
仲逸垂眸:“他虽身负神力,肉身却是凡胎。凡躯强行催动神力,本就会遭到反噬,更何况他还用神力去篡改过往,操控人心……这般逆天之举,必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乐亦温摇了摇头:“魂飞魄散又如何?哪怕只有一丝残魂,一点念想,你也要想办法留住他!仲逸,你是掌门,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仲逸抬眸看他:“天道有常,逆命而行本就代价惨重。他以凡躯扛神力,以魂息换逆转,早已是油尽灯枯的死局,谁也救不了。”
他望着气息渐绝的叶钰弦,喉间滚过一声叹息:“他做这些时,怕是早就料定了结局。”
“我不准!”乐亦温嘶吼出声,“我不准他魂飞魄散!仲逸,你救他,我用我的命来换,用什么都换!”
仲逸别开眼:“没用的。他是以自身魂魄为引,早已与那逆转的时空融为一体,散了,便是真的散了,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叶钰弦气若游丝:“师尊……等我死后,就把我的魔核取出来用吧。”
乐亦温浑身一震:“你……知道我的内丹散了?”
仲逸沉声解释:“大师兄,万俟煜当年给你的那本书,本就是需以心魔为引、才能凝聚内丹的邪术。如今你心魔已散,那靠着心魔催生出的内丹,自然也就跟着溃散了。”
乐亦温浑身一僵:“什么……”
原来那所谓的修行秘法,竟是以心魔为根的邪术。
这小畜生,连自己死后的最后一点价值,都要折算成护他周全的筹码,就算是死,也要把他往后的路,铺得这样“周全”。
“师尊……弟子往后没法护着您了……”黑雾在叶钰弦唇边萦绕,又被他艰难地吹散,“就……就让弟子的魔核,替弟子陪着您吧……”
他半阖着眼:“魔核……有弟子的气息……往后遇着风雪,它会替您暖手;遇着危险,它会替您挡一挡……就当……就当弟子还在……”
乐亦温猛地别过脸,手背青筋暴起。
他怕再看一眼,自己会忍不住把这小畜生从玉台上拽起来,狠狠暴揍一顿,再哭着求他别死。
“谁要你的东西?”他声音发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就算再落魄,也还没到要魔核苟活的地步。”
叶钰弦卑微地恳求:“师尊……听话。收下吧……求您了。有它在,世间无人再敢伤您……弟子……才能放心。”
乐亦温抬手狠狠抹了把脸,将那些汹涌的泪意,硬生生按了回去。
他望着叶钰弦半阖的眼,那里的微光正一点点黯淡,终是哑着嗓子应了句:“我……知道了。”
叶钰弦深吸一口气:“师尊……再抱抱弟子……好吗?”
乐亦温喉结滚动,终是缓缓俯身,将脸轻轻贴在他的心口。
下一瞬,叶钰弦的心口处,传来了极轻的搏动,一下,又一下,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撞在乐亦温的脸上。
那是……心跳!
乐亦温猛地直起身,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光:“你心跳恢复了?”
叶钰弦微微眯起眼,带着一丝茫然:“嗯?”
仲逸也愣在原地,下意识追问:“什么?”
乐亦温深吸一口气,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
他转眸看向仲逸,语速急促:“师尊曾说,屠魔匕可吸收魔神之力。若我此刻用屠魔匕将他的魔神之力吸走,叶钰弦……是不是就不必魂飞魄散了?”
仲逸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理论上可行。但屠魔匕需刺入心口,他……仍是会死。”
“可他能转世!”乐亦温语气坚定,“只要能保住魂魄……”
仲逸微微颔首:“你确定要这么做?”
乐亦温转回头,紧紧握住叶钰弦的手:“钰弦……你听我说……只要用屠魔匕吸走你的魔神之力,你便不会再遭神力反噬,更不会魂飞魄散,你能入轮回,能转世……我们……还有再见的可能……”
叶钰弦望着他,只一个字,清晰而笃定:“好。”
仲逸从怀中取出一柄漆黑匕首,递了过去:“匕首需刺入心口三寸,对准魔神之力汇聚之处。”
乐亦温接过,看向叶钰弦时,眼底满是温柔:“别怕,很快就好。”
叶钰弦虚弱地笑了笑:“嗯。”
乐亦温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匕首刺了过去。
“噗嗤——”
“唔……”叶钰弦闷哼一声,额上沁出冷汗,可望着乐亦温的眼,始终没移开。
下一刻,他的魔气如遇克星,疯狂涌向匕首,那股盘踞多年的魔神之力,正被匕首一点点吸尽。
“快了……钰弦,再忍一忍。”乐亦温声音哽咽,握着匕首的手却稳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魔气渐渐平息,原本漆黑的匕身染成猩红。
乐亦温猛地拔出匕首,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叶钰弦的衣襟。
他慌忙抬手想按住伤口,却发现指尖空空如也——失去内丹后,他一点灵力都施不出来了。
“师尊……”叶钰弦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掌心冰凉,“弟子……一定会……回来……”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却努力盯着乐亦温的脸,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魂魄里:“回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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