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阳看在眼中,没动,也没吭声。
魏洛压下心头愤怒,以手撑桌,想了想又问:“可有查出昨天赵廉都和谁在一起?”
“还未查。”
他见魏洛面色发白,于是忙道:“臣这就去查。”本欲离开,只是抬脚之时,又停顿了,“还有一件事,劫书之人所携带的武器,来自锦衣卫。”
肖阳走了,屋内寂静下来。
刘恒递上手帕,问:“殿下,可是怀疑此事不止赵廉一人所为?”
“嗯。赵廉虽是郭先生女婿,可却从不和他一条心,与我们更是陌路。所以我想,这件事背后定还有他人参与。”
与锦衣卫联手劫书、闹事,与东宫相左,他人是谁,不言而喻。
刘恒想着,沈璠怕是一时出不去了。
*
捏着这份纵火名单,魏洛马不停蹄,又赶去礼部衙署。
礼部侍郎兼东宫侍讲学士郭铮正在等他。
“殿下。”
郭铮先自作揖。
魏洛“嗯”一声,微微躬身回礼。
两人各自落座后,魏洛将名单递给郭铮,“请先生过目。”
“好哇,这帮人简直目无法纪!”郭铮双手微微颤抖,在名单最后,他看到了赵廉的名字。
这是魏洛特意让人加上的。
虽是自己老师,但在家族裙带关系面前,也得慎重。
郭铮将纸叠好,放在桌上,几经斟酌后,才面朝魏洛道:“殿下,敢问名单上的人现羁于何处?”
“中城兵马司牢房。孤本欲关在刑部大牢,但刑部鱼龙混杂,几经考虑,最后还是决定交给兵马指挥肖阳看顾。”
现在,肖阳已被迫上了东宫的船。
郭铮微微点头,叹道:“刑部是乱,可兵马司势小,能守得住人吗?”
“先生放心,孤派了几十名侍卫守在狱外,没人再敢劫狱。只是——”
魏洛倏忽站起身,看着衙署上的牌匾“明礼导民”感叹,“孤臣难为,孤君竟也难为。”
肖阳说他们胆大包天,反对朝廷;郭铮说他们目无法纪,可两人都未点破,那些人是反对朝廷,更是反对东宫。
皇帝命他裁撤锦衣卫冗员,那些勋贵子弟首当其冲,再是沈家借机生乱,今日他们可以劫书示威,明日他们就能公然反抗政策,令东宫、朝廷颜面尽失。
郭铮又何尝不清楚他的忧虑呢,他叹口气来到魏洛侧后方站立,是鼓励亦是表态,“臣誓与殿下共进退。”
两相对视,是君臣、师生,更是战友。
魏洛说:“上午,锦衣卫裁撤冗员名单已出,但孤还未呈给陛下御览。”
魏洛看向刘恒,一份名册从他袖中拿出,递到郭铮手中。
郭铮随手翻了翻,一页页名字从眼前飘过,熟悉的、陌生的、交好的、仇恨的,都在里面。
郭铮沉默合上,掀起眼皮子道:“殿下如何整理出来的?”
“这些都是户部度支科官员功劳,当然还有内侍相帮。”
裁撤冗员,说难很难,可说简单也简单。京城就那么大,人也那么多,谁干活,谁偷懒;谁有能力,谁是笨蛋,亲去一趟衙门打听便可清楚。
可难的地方在于,就算有名单,但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情势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就算魏洛是皇太子,但想成功做成此事,也得多多谋划。
两人决定去内阁一趟。
次辅刘申正在椅上端坐,此外,刑部主事邓宴也在。
郭铮是邓宴座主,即科举考试时,进士及第时的主考官。刘申与郭铮间,亦是如此。
邓宴向郭铮作揖,称“老师。”
郭铮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邓宴还未答,刘申已先一步说道:“还不是为了——”
他眼皮不经意间往魏洛方向扫去,叹息着将桌上一份奏疏拿起来,恭敬递上,“这是今日一早,刑部给事中弹劾邓宴的,殿下看看。”
魏洛打开,见是:
奏为刑部官员徇私补票、坏法阿附事。
臣谨奏:
查东宫侍卫昨夜擅捕人犯,未持刑部捕票,已属违律。而刑部邓宴非但不劾,反于次日补票,曲意弥缝。此例一开,则国法废弛,奸宄效尤……
魏洛气得浑身发抖,反手就想将奏疏撕烂,还好邓宴手疾眼快抢过来,苦笑道:“殿下可别撕,坏了臣可要赔偿的。”
将纸上褶皱之处抚平,邓宴恭敬将它还给刘申。
魏洛问:“奏疏是陛下发来的?”
刘申答:“是,核查是否属实。”
魏洛以手扶额,顿时头疼,想了想,便抬眸对着邓宴道:“今日你先回家,这件事情孤来处理,不会让你受委屈。”
邓宴怔了怔。
魏洛居然在给他保证,可他是君,自己是臣,君臣之间,拥有这份信赖与肯定,夫复何求?
他垂下头,深深作了个揖,“有这句话,臣死不足惧。”
魏洛起身,拍着他肩膀笑道:“才多大,就整日把死挂在嘴边。”
邓宴抬头,君臣相视而笑。
其实抓捕人犯并于事后补票,并不罕见,更可以说是惯例。上至锦衣卫、厂卫,下至县衙,都默认此项流程合规。
但终究是默认,并不符合朝廷制度,现在监察官员非要拿流程说事,弹劾邓宴徇私枉法,也无可指摘。
刘申让邓宴先自待家避祸,“这份弹劾奏疏直达御前,但陛下并未留中,反发给内阁核查,想是试探态度。”
弹劾表面上冲着邓宴,实则剑指东宫,皇帝陛下明知其中内情,还依旧这般做了,魏洛顿感泰山压顶,胸膛憋闷之气直冲脑门。
他道:“邓宴,孤必保。”
*
这一天,沈瑶在外转悠半天,也没找到大哥,到晚上只能回沈家与父亲相商,“大哥会不会出事了?”
“住嘴。”沈老爷当即变了脸色,怒道:“不许你如此诅咒。”说完,拂袖而去。
沈瑶深深叹气,也不想吭声,只端坐堂内,一粒米也没进肚。
到次日时,徐瑄遣小厮过来,说:“请沈娘子过府一聚。”
好奇他有什么事,沈瑶忙梳洗一番过去。
许是与她和离心情转好,沈瑶觉得他竟容光焕发,看着全无卧床养病的憔悴之感。
一时心里竟有些泛酸,连带着面色也怪异起来,徐瑄看在眼里,以为是她为沈璠失踪一事担忧,遂劝道:“人也只是消失一天,说不定是什么是事耽误了,你别太忧虑。”
沈瑶惊讶,抬眼打量着他,今日是奇了,徐瑄竟破天荒安慰她。
以前,他们何曾这样?
沈瑶叹气,徐瑄更觉得自己猜对了,毕竟在他看来,沈瑶一直是大大咧咧的姑娘,什么事都藏不住。
和柳茹截然不同。
柳茹的心思和她名字一样,婉约敏感,每次他都要细细猜测、小心呵护,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她生气、伤心。
这般小心翼翼,徐瑄很多次问自己值得吗?
答案是值得。他爱她,将她视如珍宝。
所以他道:“和离书,我已请邓宴帮我转给茹儿。”
沈瑶愣了愣,问:“什么时候?”
“就刚刚。”
“可是——”她头朝外看一眼,疑道:“邓宴今日没上值?”
“他被人弹劾了,现居家待罪。”
徐瑄说了补票一事。
沈瑶大惊。
邓宴所为,皆是魏洛意志,所以这封奏疏明晃晃冲着魏洛去的。
普天之下,最恨魏洛之人,可不是老爹嘛~
瞬间,她坐不住了,对着徐瑄说:“没事,我就先回家。”
起身欲走,徐瑄连忙拽住她手腕,女子手腕很细,他心头微颤。
沈瑶回眸,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还有他的手上,神情略显困惑,而徐瑄则有些尴尬,忙咳嗽一下松开。
两人随即错开目光,徐瑄开口道:“雪天路滑,你慢点。”
沈瑶一愣,试探问他,“你就想说这个?”
“……其实不是。”看了她一眼,徐瑄踌躇下,仿佛鼓起很大勇气道:“是我想送你件礼物,邓宴一会就取来。你若是不忙,待会再走。”
“……?”
沈瑶想了想,应是感谢她和离,所以为此准备的吧,其实她真不介意这件事,两人说着期间,邓宴就回来了。
沈瑶看着他,他看着徐瑄,脸色竟十分难看,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似的。
他将一个木匣放在桌上,哑着声道:“东西取来了。”随即拾个凳子坐下,眼神阴郁。
徐瑄扫了眼匣子,没去管它,反问邓宴,“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累了。”
人明显心里有事,不想说,徐瑄也没追问。几息后,邓宴才回神似的,将和离书从怀中掏出来,一同放在桌上,“今日去,没看见柳茹。回头你身子好了,自己交给她吧。”
徐瑄“嗯”一声,也没多说,他又看向沈瑶,道:“匣里是一柄玉如意,你的生辰贺礼。”
沈瑶看向匣子,很是惊讶。
这么贵重的礼物,只是两人既已和离,再收是不是稍显怪异。
有些犹豫。
徐瑄心细,看出她此刻的拘谨,便道:“只是一份贺礼,我没别的意思。何况你也说了,我们表面上仍是夫妻,不是吗?”
话虽这么说,但总觉得怪怪的。沈瑶摸摸鼻子,犹豫后还是收下了。如他所说,只是一份礼物而已。
沈瑶离开后,邓宴问徐瑄:“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
邓宴挨着他坐下,打趣道:“其实我觉得你俩挺合适的。”
徐瑄面色古怪地打量着他,好久才道:“今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邓宴闻言低头沉默。徐瑄说的没错,今早他还在为好友终得婚姻自由感到开心,但现在,他却觉得恶心。
他很是后悔,后悔今日不该去徐家,后悔因为好奇看到不该看到的一幕。
现在面对徐瑄,真是有苦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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