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的眼神看得裴宜不舒服，她眉头微皱，看着王妈妈。
王妈妈笑道：“见过大奶奶，只不知道这是您的话还是大公子的话？如果是您的话，那我还需见到大公子才能作数，若是大公子的话，侯爷叫问大公子，过年不回家可是不孝？”
本朝以孝和礼治天下，父母健在子女须奉养，父母丧亡子女须谨守礼仪守孝三年。哪怕是官员也得辞官回家丁忧。先帝时期便有一位阁臣，九年内生父与生母嫡母先后死去，这位阁臣不得不丁忧九年。等再回来的时候，先帝身体败落，眼见就要驾崩。
所以在本朝，被父母说不孝是重罪，轻则要被枷到官府问罪，重则会被刺配。若是父母将子女以不孝罪告到官府，子女需囚三年徒三千里。子女若是谋杀父母者，首从皆凌迟。
此刻在院子里的不止别庄的下人，还有不少从沈府来的，还有一些周围佃户。
王妈妈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沈珣不必做人了。
连带宫里的沈皇后也会被人攻讦。
裴宜气得够呛，她没想到林氏身边的人都深谙这一套。上来就指责沈珣不孝，而且还是借承恩侯沈春鹤的名义来说。
她手攥紧，指甲狠狠掐着自己掌心，很快把生气收回。
她咬着下唇，瞥了一眼王妈妈道：“妈妈确定侯爷真是如此说的吗？”
王妈妈道：“自然，我们奴婢如何敢乱传话，这叫主子知道，可要被家规罚的。”
裴宜道：“那就没办法了。”
裴宜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咬牙，转头看着杜妈妈，“杜妈妈，烦劳您将大公子从床上扶起来。虽然大公子现在正昏迷，大夫也说万万不能动弹，但侯爷这么吩咐，大公子该遵从孝道，回去陪侯爷过年的。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大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正好也全了大公子的孝道。”
杜妈妈眼里闪过了然，迅速明白了她意图，立马配合道：“是，我这就去。来人，叫人备下车马，再叫大夫等着一起过去，太太是慈母，侯爷又如此慈爱，要是大公子熬不过去，想来天下人也会赞扬大公子的赤诚孝心。”
两个人一唱一和，倒是把王妈妈架在火上了。
她这趟来本就是想看看沈珣现在身体怎么样了，此前他们指派过来的翡翠被沈珣杀了。沈珣一个月不回府，三房的人回去报信也都说没见到沈珣，林氏早就起了疑心，不然怎么会让自己的陪嫁专门走一趟。
王妈妈也迟疑了，真要是沈珣身体不行，那回去的想法只怕不成。从别庄回京城的路不短，近来快到年下，这条路来往的勋贵和官员家眷极多，叫别家看见，只怕还有人嚼林氏舌根。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王妈妈还没说话，旁边的黄妈妈倒是先怂了，“瞧大奶奶说的哪里话，既然大公子需静养不可挪动，依我看还是算了，不然路上若出点好歹，不也伤了大公子嘛。”
对黄妈妈来说，就算是要强行将沈珣带回侯府，也不能由她来办，不然沈珣死在半路，她可吃不了兜着走。若是沈珣真是病得起不来床那反而是好事。
而且急的人是侯府里的太太，又不是她的主家。
她只是下人，可下人也是人，她才不愿意为了所谓的主家献出自己的命。
黄妈妈不坚持，王妈妈唇角一扯，十分不屑。
这个老货，三房需要找太太要东西的时候就十分积极，等太太需要他们了，他们跑得比什么都快。
翠微庄这个别庄，要不是有太太，怎么会落在三房手里管着。光管着别庄这五年，这老货肯定捞了不少油水。现在倒是不敢说话了，等回去她定要回了太太，把翠微庄拿回来自己管着才是。
王妈妈上前一步，拉住裴宜，“既然大公子起不来，那叫老奴看一眼大公子，只看一眼我就回去给侯爷太太复命，大奶奶可不会连这都不许吧？”
裴宜岂止是不许，她撕了王妈妈的心都有。
但这老婆子今天这幅非看一眼不可的架势，她要是不让王妈妈看，只怕王妈妈回去会跟林氏说，到时候林氏再派其他人来就更难对付了。
她眼眸微眯，看了这不知好歹的老婆子一眼。
她陡然笑了，语气还是那副样子，柔柔道：“妈妈既不相信，那便自己去大公子房里看吧，别怪我没提醒妈妈，大公子再病弱也是主子，主子要是有点脾气，妈妈只怕也得受着。”
王妈妈不信邪，她在沈珣房门口嘲讽裴宜，“大奶奶早让开多好，等回府我定要叫太太知道此事，大奶奶百般阻拦，也不知到底想做什么。”
裴宜没理她，只是怯弱似地笑了笑，侧身让了王妈妈过去。
杜妈妈想拦，裴宜在私底下拉住她，冲杜妈妈摇了摇头，转身跟着王妈妈进了房间。
房里没开窗，阳光没进来，又加上房间里点了香炉，整个房间都昏暗极了。王妈妈什么都看不清，她只影影倬倬看着有个人影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跟着她一起进来的裴宜站在她身边，语气轻微道：“妈妈如今看清了，可放心了。”
王妈妈眼一横，“大奶奶这说的哪里话，我可什么都没看清，等我去掀开被子看看里面到底是谁，万一里面不是大公子呢。”
裴宜柔柔道：“妈妈这是哪里话，妈妈既然要看，那便就看吧。”
说着，她还主动向前，走到王妈妈身前，一副想帮王妈妈的架势。
可下一瞬，裴宜突然惊呼，“妈妈小心脚下。”
原来是王妈妈脚下有把椅子，可屋内昏暗，王妈妈又看不清楚，眼见要撞上去。
裴宜喊完这声，上来想帮王妈妈把椅子推开。
但她脚下一滑，转而直接摔倒了，临摔倒前还顺手把王妈妈给捎带上。
没想到这老婆子上了年纪，被她一带，整个人重重摔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一刻，裴宜感觉王妈妈身上的肉都在震颤。
王妈妈“哎哟”一声惨叫叫出来。
门外杜妈妈和黄婆子冲进来，阳光顿时穿过屋门照进屋内，照亮了整个屋子。
她们只见到王婆子跟裴宜倒在地上，王妈妈正揉着自己的腰哀嚎，裴宜也是一样的动作。
杜妈妈和黄婆子赶紧先后把两个人扶起来。
动静这么大，早把沈珣惊醒。沈珣从床上猛然坐起，冷冷看着站了一地的各人，“闹什么？”
他头发只用玄色布带松松束起，这么一起身，额前几缕没绑紧的头发顺势散落，垂在他肩头。
他脸色苍白，薄唇血红，给他整个人更添了许多颓靡和疯狂的劲。
尤其是他眼里全是冷意，以及对人命完全、彻底的漠视。
其他人立刻不敢出声，全都噤若寒蝉看着他。
王妈妈疼得说不出话，只有杜妈妈偷笑两声，才跟沈珣回话：“太太派了王妈妈来，说要看看您的身子状况，我们拦不住，只好让王妈妈进来了。”
沈珣冷道：“现在看到了？”
王妈妈揉着腰，一连哎呦好几声，听到这句话，揉腰的动作立马停下，讪讪道：“看…看到了。”
沈珣：“滚出去。”
说着，嗓子里压不住又咳嗽了好几声。
杜妈妈反应快，火速带着人从屋里撤出去。
等出了屋，杜妈妈嘲讽地看着王婆子，“王妈妈，现在你看见了，可以回去跟太太交差了？”
王妈妈摔了一跤，又被众人看见，她又气又羞，脸色奇差，“杜妈妈放心，回去我定会跟太太好好说道说道。”
她揉着腰，一脸埋怨地看着裴宜，“倒是没想到大奶奶这么好身手好心计。”
裴宜茫然无措道：“啊？妈妈说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话未完，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妈妈竟要这么平白说我，冤我清白。”
王妈妈狐疑极了，她看了裴宜好几眼。
眼前就是个柔弱极了的小娘子，除了哭什么都不会，据说上回在院里找太太要东西也是眼泪巴巴的，难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眼神游移不定，杜妈妈出来道：“好了，王妈妈，你还是快回去找大夫看看吧，可别扭伤了腰，这眼看要过年了，可别带了伤到年后才好，太太正是用你的时候呢。”
旁边的黄妈妈这时候也出来做好人了，“好了王姐姐，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咱们早点把账目交接完，你也好早点回去交差养身子。”
王妈妈恨恨瞪了杜妈妈和黄婆子一眼，跟着她离开了。
她们一走，她们带来的人呼啦啦也跟着全都走了，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裴宜一转头，杜妈妈眼带赞许的看着她。
杜妈妈道：“大奶奶，今日多亏了你对大公子的回护，若是没有您，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裴宜道：“应该的，大公子对我有恩，我不过是回报万一罢了。”
杜妈妈奇道：“什么恩？”
裴宜没接话，她好奇问：“大公子今日是做什么？为何不愿见王妈妈？”
杜妈妈冷笑道：“这婆子可恶，她仗着自己是林太太的乳母，又管着府里主子们进出的一应事宜，在府里作威作福，谁见了她不得叫一声王妈妈。大公子本就来养身子的，她不安好心，要是叫她们知道大公子身子已康复了，不等过年就要生乱，倒不如先装着病，先把这个年安生过完再说。”
又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大姐儿在宫里怎么样？”
大姐儿，指的是已经做了皇后的沈家大姑娘。
裴宜也不禁跟着想起了宫里的沈皇后，据说这位皇后从小被何夫人教导得礼仪周全又知书识礼，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沈皇后进宫十几年，一路从嫔妃晋封，因德行出众，在先皇后薨逝后被册为皇后，早是京城所有闺阁女子的典范。
眼下要到过年，杜妈妈又先后做过沈皇后跟沈珣的乳母，她会想起沈皇后也很合理。
杜妈妈唏嘘完，桑柔从侧门进来，在裴宜耳边道：“大奶奶，您小厨房里的肉…”
裴宜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在灶上还炖了肉，在这折腾半天，只怕锅都烧了。
她话都没跟杜妈妈说，带着桑柔急匆匆跑了。
一身鲜活灵动劲，像阵温暖和煦的风，刮过身边都是暖的，看得杜妈妈不由发笑。
所以她推开沈珣房门的时候也都是笑着的。
沈珣已经起来了，黑衣侍卫也悄然守在他身边。
要是裴宜在，肯定会很吃惊。
因为沈珣没坐轮椅，而是靠着一根拐杖站在窗户边。
很明显他的腿是可以站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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